不过爹爹说故乡的人都死光了,他是背着故乡的眼泪一个人来到蓬莱洲的。 难道故乡还有人么? “你给我听好。” 见鱼珠呆住,双手被反剪捆住的鱼阙直起腰来,直视她的眼睛: “距离蓬莱洲西角一千海里以外,就是东洲。东洲的东北角有千年大族繁衍的昼云庄。” “昼云庄便是我的家乡,也是鱼氏的本家。” “人族六洲所有的鱼氏皆出昼云庄,我们是古海国的后裔,我们有着龙神的血脉,乾塔里藏着的是流淌着古海国旧日荣光的遗物。” “但是……” 鱼阙的表情凶狠,她咬碎银牙几乎是以濒死之人爆发最后一口气的力量说道: “在一百年前,鱼氏全族一千五百三十人全部葬身火海,鱼氏覆灭。” “我的娘亲,也就是鱼氏的家主,失去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流落他乡寄人篱下,饱受苦难蛰伏八十年才得以从虎口逃出。” “鱼氏亲族亡灵哀嚎着日日夜夜穿透我的梦境,仇恨每日每夜在我胸中翻滚……这一切,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拜你的父亲所赐!” 鱼珠被她这一番话说愣了。 什么跟什么呀……跟她爹爹有什么关系? 什么鱼氏,什么昼云庄。 她为什么不知道? 东洲……东洲是哪里? “你不理解没关系。” 鱼阙无力地扯起嘴角笑,“你出生在蓬莱洲,不曾亲近过家乡,也不知道昼云庄的千年荣光。” “但你只要知道……我会杀了你爹爹,用他的血来祭典我鱼氏亲族的亡魂!” 她心里的各种情绪交杂。 是了,造成她半生风雪的源头找到了。 鱼阙的恨意在胸中翻滚,她必须马上杀了他来泄愤,这种痛苦才能消亡。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鱼斗繁? “不可能!” 鱼珠反驳,“你不要搞错,我爹爹才不是这种人,他人那么好,他……” “蠢货。” 鱼阙说。 “我费尽心思搜索消息才得知整个鱼氏只有我和凶手活了下来。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么便只剩你的爹爹。” “他是鱼氏的叛徒,那么你也是孽种!” 鱼阙又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我和娘亲的气息?我可不记得,我的娘亲有生过妹妹……也许鱼氏覆灭之后,失传的古海国术法到了你爹爹手里,你便是他制造出来的呢?” 她这番话对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来说确实恶毒了,但事到如今,鱼阙再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什么理智。 她恨! 她的恨意无处宣泄! 无数次鱼阙都有想过,她是该和娘亲一起死去的,但为了报仇,她不得不苟且偷生……等报完仇,就可以和娘亲重逢了。 至于晏琼池……她一直回避他,也正源于此。 妖母说,没有什么比伤害一个人令他更快消弭情意的了。 但鱼阙不会舍得伤害晏琼池。 雨夜的眼泪在她心里烫出了一个洞,他眼睛红红的,脸埋在她肩窝里,可怜得像只被抛弃的幼兽。 她不想再看见他这样的神色。 如果他再因为她掉眼泪,她的心也会跟着疼。 修士的寿元可比普通人要长许多,若是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不会再记起她的模样。 鱼珠愣了好久,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摇头道:“不,我不信!” “你骗人!” 鱼阙冷笑,但眼睛也红红的。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长大,依旧是那个被妖母抱着奔逃在阴路里的小女孩。 她躲在妖母怀里望着身后不断消失的深渊,现在深渊追上来了。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你爹,问他一百年前鱼氏覆灭时,他良心痛不痛?!” “是他把魔洲的人引进鱼氏,让他们争夺古海国遗物,让他们残杀亲族!你爹爹真是狼心狗肺的贼人!” “闭嘴!” 鱼珠没有接触过太多事物的单纯心思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些。 她怎么会相信,总是乐呵呵的爹爹是叛徒,是凶手? 怎么会是爹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故乡? 那些涛声,那些碎得像是眼泪的星星,都是编织出来骗她的么? 都是假象么! 鱼珠流着眼泪大步离去,离去之前,她又羞又气的指示守卫看好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嫩黄色的裙摆染上了污垢,可是她不想再注意了,她满心都是鱼阙所说的话。 她想要去证明,爹爹就是好爹爹。 可是,爹爹不准她跨出怀余庄,也从来不告诉她,他将要去往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他只让她乖乖的,等他回来。 她找不到爹爹,药哥哥也不见她,只好哭着回到卧室,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 * 鱼阙其实并不想将怨恨发泄在一个心智简单的小姑娘身上,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还没有亲口听到那人明确回答,没有见到他之前,其实一切都还只是鱼阙的猜测。 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她也不愿意相信。 居然是鱼斗繁……是沉默寡言的舅舅出卖了整个鱼氏,那么娘亲呢? 娘亲又身处何方? 不过……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鱼阙还是想亲耳听到鱼斗繁承认,亲口认罪,这样她才能痛快地杀了他! 鱼阙挣脱束缚自己的绳子,又一次尝试聚气失败,金丹剧痛使得她不得不靠在墙上捂着胸腹。 以药强行凝聚的金丹果然还是不行么? 师尊早就说过不允许她强行提升修为,想来也是怕她冲动……可是她需要力量。 没有力量,她该怎么报仇雪恨? 她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捂脸,隐约有眼泪沿着面颊流下。 落在地上,噗哒一声。 鱼阙陷入悲恨之中,压根没注意水牢牢房用水晶石修筑的走道,有长长的黑影游曳而过。 它的身形细长,长着依稀可见的肉爪。 “抱歉,打扰你一会可以吗?” 药司玄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了月光之下的悲哀。鱼阙警惕地放下捂脸的手,看向声源。 一袭轻便纱衣的药司玄隔着玄铁的栅栏看着她,目光带着怜悯。 “别这样看我,我送你来和亲人见面,你不高兴?别乱想,她也不是你舅舅的女儿。”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你,你把她当妹妹也没关系。” 药司玄参透其中的深意,说道:“你们鱼氏真是钟情,看来是要好几代都用同一张脸了。” “但真的很可爱就是了,哎呀呀,你看看这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模样,很叫人心怜不是?” “不知道鱼斗雪哭起来也是这般模样么?” “只不过你的性格不太好,成天不爱搭理人冷着一张脸,她就很可爱了,欢快得像是草原的小鹿,我就很喜欢她。” 可爱得像是一张纯白的,好让人拿捏的白纸。 可她们都不该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鱼! 一阵恶心的鱼阙看着他,问:“我原以为在九枢塔里用作呕视线盯着我的人是与我有过节的东皇殿修士,想来就是是你吧?” “你从我回到中洲开始就一直在跟踪我,又是杀死崔茗伪装成他,又是帮我挡刀挡枪扮可怜,这般千方百计地接近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药司玄说,“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我的好妹妹鱼珠一模一样的脸,我觉着好奇,于是对你有兴趣了啊。我从来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他细细地打量坐在月光里的鱼阙,说: “哈哈,怀海主人后天便会归来,到时候,你们可以一叙叔侄之情哦。” 药司玄似乎只是单纯来看鱼阙笑话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鱼阙,像是在打量一只被鬣狗捉住的兔子。 兔子是很可爱,不过鬣狗着急吃肉喝血,它的可爱就显得一文不值。 药司玄摸出她的芥子袋扔在她面前。 怀余庄的水牢施了术法,非大乘以上的修士基本没有办法打开,他也不怕鱼阙拿到芥子袋后会潜逃出去。 鱼阙看着芥子袋,抬头看他,仍然警惕。 眼睛里明显写满了疑问。 她并不知道这药司玄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她的……是了,如果那小姑娘和她长得很像,有心人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其中的关系,很容易能够猜出来其中的关联。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鱼氏的女儿么? “可别那么快死了。”他说,“死了的话,就看不到它的蜕变,看不到海国的奇迹了。” “会很遗憾的。”
第60章 【蓬莱秘史18】 ◎少女们的对话◎ 鱼阙的去向无从知晓, 青鸾阙放出去的追踪术倒是给他们带回了山宗内部正在分裂的消息。 山宗有很多在此避世的晏氏大能,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反目成仇,斗争混乱。 乌宥怀疑下落不明的小师弟是去参与别人宗门的斗争了。 道称顺乎天理而不争。 除非是道义所向, 不然参与其他宗门事务在七脉仙门里是大忌。 小师弟玉简不接,消息不回, 也没有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 想必就是瞒着他们跑去插手别人的事情。 毕竟他是世家晏氏的少主,有必要时是得代表晏氏介入此事。 “小师弟糊涂, 万一被师尊知道可怎么办?”乌宥有些担心, “我记得惩罚是挺重的。” “也罢,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琚师姐插嘴, “严格来说大概也算是他们家族的事务, 他非要介入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别声张,看事态发展罢。” 青鸾阙其他人道: “现下漩海上混乱, 咱们要走也没办法……说不定鱼道友正是和小师弟在一起呢。” “如果两人真在一块就罢了, 可他们什么消息也没有。” 青鸾阙众人现在是找不到鱼阙, 也找不到小师弟。 两人一起销声匿迹, 很难不让人担心。 酒楼里,师兄师姐们难得的没有聚在一起喝酒,都在为小师弟发愁。 酒楼外,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尾声, 为期七天的龙神祭典就快结束,歌声渐渐沙哑。 后天, 就是龙神的陨落之日。 届时会举行更加盛大的祭典作为收尾。 对于蓬莱洲的人来说, 没什么比龙神身陨更值得纪念。 他们会以眼泪送别伟大的龙神孟君。 一行人不停的发送对鱼阙的追踪, 不断的回收送来的信息, 但都无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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