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要为她对我刀剑相向么?” 火苗微微跳动,暖黄的光线洒在脸上,显得他的嘴唇更加殷红,有种琉璃易碎的意味。 二十年不见,这厮长得是越发好看。 蜕去记忆里真真的无辜稚气,长眉星目,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点在额间,白净脸颊旁边有细细茸茸的碎发,莫名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无邪,看起来像仙门里单纯而漂亮的小师弟。 “我得保证白姑娘的安全,她人在哪里?” “还活着就是了。” “……九枢塔那人的魔气和青岩真君被杀一事,是你做的?” 两人在那簇火苗摇曳的微弱光亮下对峙,鱼阙率先移开眼。 回应的是一声讥讽的冷笑。 “你疯了,在九枢塔挑事?”她皱眉。 如此狂妄大胆在七脉争锋搞事情,他做的恶事迟早会败露,到时候谁能保得住他? “如果你认定是我做的,那便是了。” 晏琼池满不在意,也不顾剑还搭在自己脖颈便朝她微微倾身:“想不到二十年不见,我在你心里还是如此恶劣的模样么?” 衔尾顺着动作划破皮肤,血滴在剑刃上。 见了血,略有怒气的鱼阙心里动容。 就是这小小的分神反被他控制了手腕,衔尾调转方向搭上她的脖子: “所见是你所想,我能怎么反驳?” 优劣反转的鱼阙看了看脖子边上的利刃,又看了看他,总算软了态度。 九枢塔上那气息分明就是他,她怎么可能认错?就是他将她引至青岩真君雅间,才害她被训诫堂捆了审问。 那些害人的黑雾也是他弄出来的吧? “可不是我。” 晏琼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心情地笑了下:“你身上可有不好的味道,它甚至还影响你的双眼,操控你的心智。不过是二十年的光阴,你变得如此迟钝,阙儿。” “再这么叫我,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很久没有听过这般的嗓音叫她,鱼阙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追问道: “魔气和青岩真君一事真的不是你做的?” “不是。” 鱼阙眼里写满狐疑。 晏琼池也好脾气地回答说,烛火下他的虎牙尖尖,笑颜讳莫如深:“我要杀便杀了,也没蠢到要挑战九枢塔和七大仙门。” 他的语气亦真亦假,叫人听不出个真伪来。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又会是谁? 鱼阙眉头都快拧一起。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有不好预感,有很多疑点要问,好多事情要说,但不知从何开口,目前的情况也不容许她闲聊。 她在阴路待的时间够久了,还有白姑娘,是了,得马上找到白姑娘。 在刚要问白珊下落时,鱼阙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感觉神魂震动,嘴边缓缓溢血。 想必是阴城杂术带来的反噬。 阴城杂术玄妙诡秘,但是会侵害修士的神魂,况且还是在这种对修士极为不利的地方,消耗更快。 “白姑娘呢?” 被控制没法动弹的鱼阙只能将脸撇向一边,扯开话题,“我得快些带她去找那个白骷殿弟子。” “你变得良善了。” 他细细打量她,眼里带笑,末了得出这么一句,“九枢塔死了人,关你什么事呢?只要视而不见也不会无端生出这些事来,可你非要蹚浑水。” 是了,鱼阙很清楚,是她多管闲事了。 见她锁眉,他接着说,“以前的你除了鱼氏的消息外什么也不愿意管,冷漠又固执。看来在仙林宫这二十年,确实有些益处。” “虽然很高兴你变得这样可爱,但是啊……” 少年松开抓着鱼阙的手,接着一把钳住她的脸颊,塞了颗丹丸进她口中: “别来掺和,好好活命,可以吗?” 丹药带着花的香气,入口顿时化作五道清凉的气流,逼退因神魂不稳而带来的燥热。 鱼阙呛到了,咳嗽好几声,小脸涨红。 “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洗清嫌疑后,我不会再管。” “是么,需要动摇自己的寿元开阴路,只为了洗清嫌疑?你若是耐住性子自然有人会给你作证,你为什么要来呢?” 晏琼池才不信她这番话。 他深知鱼阙的为人,她一向只偏爱自己。 怎么会为了一个路人——动摇自己的寿元? “白姑娘她,”虽心里清楚,但开口还是不自觉地偏向白珊,很奇怪。 少年面目不善,喊她:“阙儿。” “你为何要偏袒其他人?我们只爱彼此。” ——我们只爱彼此。 晏氏家训。 这一句话犹如洪水浪潮,破解了蒙在鱼阙心上的那层雾,鱼阙一下子便清醒过来,与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我不过是可怜她罢。” 鱼阙沉默半晌,才给出解释。 我只是可怜她,而你,你为何要害她? 看着他漂亮的睡凤眼,她垂下睫毛用袖子擦唇边的血,想了想,又说:“为何要那样对待白姑娘?别辜负了姑娘家的情意。” 从很久以前,鱼阙就发现,晏琼池——他总是拒一切于千里之外,对喜欢自己的姑娘们也全部不屑一顾,甚至恶劣到不行。 难怪黎含光会那样开他的玩笑。 如果他真的……估计钩夫人会勃然大怒。 不过,她为什么要帮白珊? 鱼阙又开始疑惑。 无缘无故,无恩无怨,她为什么会答应帮她?大概是因为白珊长得可爱? 也许吧……白珊的长相正好是她喜欢的模样,况且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也得想办法找到那个弟子问上一问的。 鱼阙在心里找补。 “情意?不过自以为是生出的念头罢了。” 晏琼池傲倨地抬起脸,嗤笑,“那个声音,你可有听到?” 鱼阙不过是被晏氏收养的孤女,尚要学会钩夫人的阴城杂术,更别说嫡子晏琼池,想必白珊和那个灵体的对话,他也听进去了。 少年美丽的睡凤眼中满是淬了毒的恨:“情意是假,别有所图是真,虚情假意,我最恨别人的算计,如今一来二去算计到你头上,真是该死。” “我本该一剑杀了她,不过目前还有些用处。” 他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带这漫不经心的笑:“真想把她的生魂和她脑子里的东西抽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胆敢算计我们。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自会感谢她的情意。” “确实有些可疑。” 鱼阙同意他的话,“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她敢算计你叫你使用寿命开阴路帮她洗清嫌疑,你就不觉得她下次会让你做更不堪的事情?” 见鱼阙一副不开化的模样,他再次钳住鱼阙的脸,漂亮的睡凤眼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况且,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情意。” 她的脸很好捏,配合一脸茫然的表情有种认真的可爱。 鱼阙刚想说话,被打断—— “你不是想找那个吃了魔药的弟子?” 与她磋磨此事没有意义,晏琼池拂袖转身,“也罢,我助你便是。” “不跟上来,白姑娘可是会死哦。” 他身穿漆黑如夜的法衣,完美地隐入了黑暗里。鱼阙原地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摸了摸脸,收了衔尾追上去。 * 在黑漆漆的阴路走了一会,晏琼池引着她出现在一条表面死寂的大河河边。 河面同样泛着茫茫的雾。 这里就是冥水河。 冥水河里多的是无主的孤魂,多的是怨气深重的野鬼,它们和鼠蛇纠缠在冥水河之下。 鱼阙甚至能看见偶尔冒起的水泡是一张张扭曲不甘的脸,黑色的水面有什么东西游动,巨大而诡异。 “来这里做什么?” 空气里弥散着死灵的气息,冲天的怨恨刺鼻得恨,鱼阙忍不住以袖掩面。 晏琼池行至河水边上,不知往下投掷了什么东西,河面冒泡,瞬间有巨物从水下跃出。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丑陋的鲶鱼,五六个人宽高,表面附着长着人脸的脓疮和趴在上面取食的小鬼,视觉效果格外冲击, 这冥鲶张着血盆大口冲他而来,像是要一口吞下这个单薄如竹的少年。 但岸边站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抽出乾坤尺一剑斩杀,冥鲶死尸落入河中,溅起水浪。 “从冥水河上过,冥水河混沌,能遮盖你的气息,鬼差不会发现的。” 他语气平静,“冥鲶死后会在水面上漂浮半刻钟,踩在上面过河即可。” 想了想,又将身上的玄黑法衣解下来,搭在鱼阙头上。他个子比鱼阙高很多,而法衣宽大,能将她严严实实盖住。 “走罢。” 晏琼池引着鱼阙落在冥鲶身上,又一路往河里抛掷饵料。 河里的冥鲶被吸引,前赴后继地自河底跃出来,被一刀两断。 鱼阙自然知道自己碰到冥河水会发生什么,那疯子向来不会顾及她,不由得十分谨慎。 鲶鱼表面黏糊糜烂,实在恶心,她落脚都要思考好一会,抬头才发现落了他好一段距离。 河上弥漫着大雾,在朦朦胧胧的雾里,少年的身影如同被风随意吹散的一缕山岚,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鱼阙想起来很多年前,他单薄的身影也是这样渐渐消失在雨里,雨声仿佛又在耳际。 晏琼池杀起这些怪物格外趁手,一时间这些死鲶鱼块在河上形成浮桥。 水下有饿鬼追着冥鲶血肉气味在悄悄啃食,这些精怪可在冥水河里饿了很多年,这会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行至河中心,他回头看鱼阙,见她因为要提防冥水溅到自己而格外小心,行动不快落了自己好大一段路,于是折回去。 “怎么了?” 见突然掉头的晏琼池,鱼阙微微警惕,以为是前方有不测迫使他折返,手中握紧了衔尾。 但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被清瘦的少年单手抱了起来。 晏琼池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事发突然,鱼阙下意识攀住他的肩,确保自己不会落入水中。 “你做什么?” 她冷漠的表情裂开一条缝隙,透出些许窘迫,“……放我下来!” 晏琼池眉眼一弯,就这么一手抱着她,一手拿着那把玉质温润的乾坤尺渡河。 他一路斩杀黑色水面下蛰伏的恐怖怪鱼。 单手抱着鱼阙,动作很是轻盈,但斩杀的剑术狠戾。 黑色的冥水河上,乾坤尺宝华流光。 “若是你打算用血杀出去那种蠢办法,”这厮还有心情分神说话,笑声轻快,“想必鬼差不必特意去人世勾你的魂魄。” “我倒要来这地府哭一哭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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