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顾白婴伸过手,下一刻,一道青芒冲向她眼前,逼得蜃女后退一步。 形容狼狈的女子重新站了起来,她手中还拿着两截断了的盘花棍,挡在了身后人的面前,神情平静,对身后人道:“那也要试试才知道。” 顾白婴一怔。 女子的身影并不高大,甚至称得上柔弱,不过站立的姿态却很挺拔,乌色的长发被一路以来的折腾弄得不够柔顺了,蓬乱又生机勃勃,湖绿色的发带偏如新发的柳枝,明亮地映在春阳里。 一道轻微的响声从身侧发了出来。 这声音很微渺,清灵又悦耳,如积攒了一个冬日的雪被暖日照融,滴落在姑逢山出虹台清冽的泥土中;又像是万籁俱静中,一颗石子投入了千百年未曾有人到过的冰潭,激起动人水花,然后一层层、温柔地荡漾开去。 低低切切,惊天动地。 少年下意识地低下头。 那枚从不发出声响、似乎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的青色铃铛,就这样,突兀地响了。 ------题外话------ 星妹:拿到主角剧本的我就是坠吊的! 结心铃:这谁顶得住鸭!
第166章 惊南柯(1) 屋里的炉子上,正烧着热水。 汉子从外面走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红糖糕是才蒸出来的,热气腾腾,香甜的味道顿时充盈在整个屋子里。他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住底下递到小童手中:“冬冬,你爱吃的红糖糕。” 门冬望着手中的红糖糕。 这是他爱吃的东西,他好像很久没吃了。 “怎么不吃啊?”身侧正在做活计的妇人笑着看他:“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门冬便又沉溺在这种温柔的关怀中,他大大的咬了一口,随即脸色变了变。 和这糕点香甜柔软的外表截然不同,入口时,仿佛在吃一团用泥水捏成的沙子,泛着泥土的腥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粗粝的小石子和干瘪的枯草,这东西简直难以下咽。 他“呸”地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妇人见状,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伸出手去摸门冬的额头,靠得近了,从她的衣袖间也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土腥气。 门冬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不小心碰到了身侧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布老虎在他手边,胡子被揪掉了几根。 “想要这个?”妇人见状,把那布老虎塞到他怀中:“拿着玩吧。” 门冬死死盯着这只布老虎。 这只老虎做的很漂亮,应当是手巧的妇人一针一线的缝的,眼睛是两个圆圆的黑扣子,胡子是白色的渔线,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摸起来柔软又暖和,精致极了。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只布老虎,缝得歪歪扭扭,活像是凶兽,眼睛形状古怪,尾巴僵硬像根木棒。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只丑老虎? 那只丑老虎又是谁送给他的? 记忆里,似乎有个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哭哭哭,就知道哭,这玩意儿给你,以后别哭了,知道吗!” 他抽抽噎噎地接过来,看见那只老虎那么丑,哭得更伤心了。 “给我闭嘴,你还有脸哭,我堂堂顾白婴,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你缝这么个玩意儿,臭小鬼,别不识好歹。”少年没什么底气地警告。 顾白婴......那是谁?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一张脸,眉眼英俊,似有不耐,他喃喃道:“七师叔......” “什么?”妇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笑着问道。 门冬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偶。 他的确有一只这样漂亮的布老虎,是他的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他很喜欢,睡觉也要抱着,可是在那个夜晚,大火蔓延将整个屋子包裹,所有一切付之一炬,那只布老虎也在其中。 后来兜兜转转,他被人带走,又被人救出,他去了姑逢山,和救他的少年睡在一起。他没有了爹娘,也没有了布老虎,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哭个不停。 那位年少的七师叔从榻上坐起身,看着在黑暗里抽泣的自己,没好气地问:“小鬼,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好睡觉?” 他含着眼泪,怯懦地开口:“师叔,我、我想要一只布老虎,有尾巴,眼睛黑黑的布老虎。” 少年一掀被子,走了。 后来顾白婴消失了好几日,再次见到这位小师叔时,这人手中拿着一只布老虎,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吧。” 门冬从未见过这么丑的老虎。 丑到如果不说是老虎,实在没有人能看出这到底是什么。这老虎缝得歪歪扭扭,眼睛倒是用了上好的乌金石,乌金石是方形,夜里还会发光,这东西放在枕头边,夜里醒来瞧见,只怕会以为是来索命的妖兽。 门冬就哭得更伤心了:“怎么这么丑......” “还嫌丑?”少年怒道:“这可是我亲手缝的!” 他把那只布老虎搂在怀中,在这陌生的宗门里,第一次安心地、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起来。 手中精致的布老虎似乎有些冰凉。 那些隐隐约约的画面,终于将他的一切回忆勾起,像是从一场陌生的梦中惊醒,门冬抬眼看向四周,惊讶地察觉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温暖的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腥苦、潮湿。像是水草摞在一起腐烂,他再看向身侧的妇人和汉子,熟悉的面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模糊了。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很多年前,就在那场大火中消失了。他的爹娘和布老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股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门冬一把推开面前的妇人,跳下床朝门口跑去,大喊道:“救命啊——” 那扇看起来坚固的木头门,像是幻境一般,被他一头扎了进去,门外是阴冷漆黑的甬道,挂在墙上的火把在地上投出一道浅淡的光影,冷风刮在他脸上像刀子一般,那点温暖被残酷地驱逐出去,他彻底地从梦中醒来。 这里是......巫凡城的甬道。 是的,他们在巫凡城的祭坛里,被沙潮追赶,顾白婴和杨簪星被掉下来的横梁阻拦,而他跟着孟盈他们冲上了阶梯,再然后.....再然后他一转身,发现自己和已经去世的爹娘正在山中砍柴。 门冬猛地回头望去,那扇木头门已经不翼而飞,前后都是甬道,没有什么温暖的屋子。 “幻境?”他恍然大悟。 可是孟盈呢,孟盈他们在哪里?门冬抬脚刚要走,脚边绊到了一个东西,差点将他绊倒,他低头一看,一只腿从黑暗里伸了出来,斜斜地挡在自己面前。 这里又黑又暗,若不是方才那一下,门冬也没注意到。他吓了一跳,顺着这条腿看去,就见有人的半个身子睡在密室里,两条腿大剌剌的横在路边,正是田芳芳。 “田师兄!”在这里陡然发现一个同伴,门冬激动极了。他跑到田芳芳身边,发现田芳芳一动也不动,心下一沉,想着该不会是死了吧?再仔细一看,发现田芳芳胸口起伏,尚有呼吸,应当还没死。 此地古怪,他既沉入幻境,田芳芳多半也是着了幻境的道。门冬推了推田芳芳,在他耳边大喊:“田师兄!”
第167章 惊南柯(2) 田芳芳一动不动。 他推了半晌也没反应,末了,门冬鼓起勇气,一巴掌扇在田芳芳脸上,吼道:“田师兄!” 田芳芳睡得香甜。 门冬揪着他的头发往外拔,宛如拔一只陷在地里的大萝卜:“田——师——兄——” “田师兄”没有半分回应,甚至嘴角微微扬起,满脸幸福,仿佛深陷美梦。 门冬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感到一阵无助,他修为本就一般,何况现在元力尽失,乾坤袋也打不开,田芳芳怎么都叫不醒。田芳芳不醒,他一个人怎么去找别人? 门冬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抹了把眼角。方才那么一通折腾,田芳芳被他从密室里拖到了密室外,那条横出来的腿被扯得鞋子都掉了,露出破了一个洞的袜子。 姑逢山上宗门里,衣物都有份例,袜子是用特别的白帛缝制而成。而田芳芳的袜子却是红色,铁定是他把发下来的袜子给卖了,用廉价货代替。如今那袜子破了个洞,露出这人的一个脚趾头在外面,门冬看着看着,心中突然一动。 要不,换个法子试试? ...... 桌上的菜都是他爱吃、且以前吃不着的。 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金丝酥、奶汁鱼片、五彩牛柳......田芳芳吃得狼吞虎咽,吃得急了,就拿起一边的花雕坛子灌上一口。 钱家倒了,原先的下人各自散去,他没要银子也没要古玩,要了村东口一块地,本想拿这地种点红薯什么的,吃不上饭的时候还能充充饥,没想到开荒第一天,一锄头挖下去,竟挖出一箱金疙瘩。 他就用这箱金疙瘩置了田置了地,修了漂亮的大宅子,将爹娘都接了进来。 有了银子后,每日都能吃得饱饱的,也不必如从前一般被动辄打骂,田芳芳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变好了起来。不对,还有一样不好,就是他的记性变差了。譬如这如何发家、如何拥有的这一栋宅子的来龙去脉,还是宅子里的侍女告诉他的。侍女这么一提醒,他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也是常事。原先在钱府做长工的时候,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吃饱馒头,顿顿有肉,睡顶软的床,没料到如今全都变成真的了。好运来得太过突然,就像一场梦。 他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进嘴里,鱼肉清甜细腻,田芳芳舒服地咂了咂嘴,忽而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痒痒的,低头一看,险些魂飞魄散。 一只灰色的老鼠正围在他脚边,两只爪子似乎要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而他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两只脚正赤裸着踩在地上,能明显地感觉到老鼠爬过脚背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娘啊,这里怎么会有老鼠?”田芳芳骇然大叫起来。 小时候家贫,屋里连床都没有,只用泥土摞一张矮榻,因为家中吃得不够,连老鼠都饿疯了,有时候睡到半夜,老鼠就会爬到床上咬人。田芳芳八岁的时候,隔壁的刚出生的小婴儿就在夜里被老鼠啃掉了鼻子。他仍记得当时那血淋淋的画面,在田芳芳心里,没有比老鼠更可怕的东西。 如今,他这修得精致豪奢的府邸中,竟然也会有老鼠? “来人——来人——”他喊道。 那脚下的老鼠却越来越多,不知道从何而来,只瞧见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灰色潮水,那些毛茸茸的东西拂过他脚背,他爬上凳子,老鼠也跟着爬了上来,爬上桌,老鼠穷追不舍,酥麻的感觉漫过他身体,一股难耐的奇痒迫使他大喊出声:“滚开!”一边伸手去摸腰间的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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