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没一句好话。江槿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摊手笑吟吟道:“那你现在一定很失望吧?实在抱歉啊。话说回来,百年前你亲自送我入轮回时,为何趁我不注意偷偷抹眼泪啊?” 判官:“……” 他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为不孝之女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到头来人家不仅不感念他的好,还要嘲讽他,简直不讲道理。 “还有,你弄丢了我的明月珠和九幽令,这笔账又要怎么算呢?”她笑得人畜无害,看似乖巧地歪了歪头,“让你帮我守好地府,你就是替我这么办事的?” 好好的地府珍宝却流落在外、助纣为虐,无论此事判官是否知情,治他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总归错不了。 判官越听越气,索性拂袖打断了她的话,故作深沉地转回身去:“罢了,本官不跟你计较。你们眼下要去哪里?本官先送你们一程,再去轩平城替你收拾烂摊子。” 这些日子以来,怀王殿下口是心非的毛病基本治好了,判官却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多半没救了。江槿月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一清嗓子悠悠道:“东岳山。” 时值五月,东岳山上正是夏木繁盛、百花开尽时。置身于茂密林荫,清风拂面衣袖翩翩,两个人虽未曾多言,却都不免忆起从前望月观花的快意生平来。 时隔千秋岁月,故地重游时,还真是一花一树都叫人心生感慨。倘若没有那一日的浩劫,如今的他们又会是何等模样呢? 江槿月轻轻抬手,感受着徐徐的风温柔拂过指尖,轻轻阖上双眼:“我能感觉到,它就在山顶,离我们不远了。你看,其实人的七情六欲并不是弱点。” 当年帝君亲眼看着她七魄散去,后又耗费多年心血四处寻觅。可惜帝君千算万算,仍是算不到她这一承载着“爱”的魄竟会藏在这里。 不过也是,堕魔的人又怎会懂得什么是爱?更何况,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也是再无第三人知晓的秘密。 沈长明抬头略朝着山顶望了一眼,不咸不淡道:“依帝君所言,他数千年孤寂,自是高处不胜寒。既无大爱、亦无小爱,他又哪里会找得到它?” 时至今日,江槿月才隐隐明白,沈长明这多日来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或许便是因为他料定帝君永远也找不齐她的七魄,也因为他确信她不会与帝君合作。 从一开始,帝君再是如何机关算尽,他的计划也是注定要失败的。 迟疑了一阵,江槿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难怪你说,你只在乎我的选择。这件事从头到尾,决定权都在我手里,对吧?” 他默然良久,无奈地摇摇头:“非也。这话并无旁的意思,天地间我确实只在乎你,无论你怎么选,我都陪你。” 这种话可不兴胡说,被判官听到了,他又得搬出一堆大道理来数落他们两个“疯子”。 纵使山野间的风景如诗如画,两个人都毫无心情东张西望,只朝着目的地一路疾步而行,终是赶在日落前抵达了山顶。 东岳山顶有如烟白云环绕,乍看如若置身于云端。立于崔嵬山巅俯瞰人间万顷烟波,仰望仿若触手可及的苍穹,倒叫她莫名生出些许惶恐来。 “不知帝君是不是在这样日复一日俯视众生的日子里,渐渐忘却初心,才会以为世人皆如蝼蚁,而他可以随意主宰他人命运?” 默默注视着屏息凝神、抬手引动云雾的姑娘,听出她话语中的惆怅,沈长明不由叹息:“你是最早发现他有问题的,我想早在当年,你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 闻言,江槿月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茫然,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云海深处飞驰而来的一道光芒,良久才摇头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无非是我碰巧能看穿他的心思,又正好是个不爱多想的人吧。” 她微微垂眸,温柔地望着于掌心轻跃的光芒。它看似在无声地雀跃,如同终究得以归家的游子,在他们两个身边萦绕许久,最终轻轻没入她的掌纹、融入骨血。 “我只是觉得,既是帝君亲自将那扇门封印于东海之下,那么封印出了问题,当然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江槿月眼神微沉,抿了抿唇,“他也确实有这个本事潜入地府、篡改生死簿,不是吗?” “再说啦,我本就能洞悉世人的心思。那日他以青铜镜传信于你我,我便已知晓他此举的意图。他本想在第一日就重开魔域之门,与魔族联手杀死诸位神君,可他没想到我会去。后来,他又想趁大战之后、所有人最疲软时动手,可他又没想到,我会动手毁了他的门。” “想不到啊,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想不到呢?无非是邪不压正,连天道都不愿站在他那边,选择偏帮我一些罢了。”江槿月说罢,深吸了一口气,“确是高处不胜寒啊,我真怕我将来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七魄尽数归位,她的脸色已是苍白到了极点,面颊上透着不自然的青灰,她这具本就虚弱多病的肉身正承担着无法言喻的重压。 见状,沈长明将缚梦笔递到她手里,笑容仍是温和清隽,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些许:“你不会,因为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招魂吧,我陪你一起。” 她摇头长叹一声,用力攥紧拳头,咬咬牙道:“地魂归位后,我需要时间适应,少则一刻钟,多则数个时辰。绝不能让帝君逃到人间,可仅凭判官他们是没法拦住他的,天界那边怎么说?” “神君神将一入幽冥界便会法力大减,他们就算愿意来,也不过螳臂当车。”沈长明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逃出地府。” 有些人嘴上说着“你不是孤身一人”,实际上满脑子都是寻死。江槿月不经意地抬眼望天,冷笑一声:“那可不行,岂有凡人冲锋陷阵,神君畏畏缩缩的道理?帝君被镇压千年,又在我幽冥界境内,法力不也受限?他们怕个什么劲?” 说罢,她抬手随意掐了个决,再开口时语气森冷:“判官大人,您替我向天界那群神仙带句话。就说帝君将要冲出无间地狱,请他们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前往幽冥界,过时不候。” 不知判官是如何用千里传音作答的,沈长明眼睁睁地看着江槿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又听她冷哼一声,幽幽地开了口—— “您这么说,我只要他们拖住帝君一刻钟,并未叫他们送死。真不愿来倒也无妨,天界自己承担一切后果即可——我和帝君无论谁胜,都会率修罗恶鬼杀上天界,请他们好生掂量。” “我看谁敢不来,都是惯的!我都让他们多过了千年太平日子了,也该到他们干活的时候了。” “您不知道,我家王爷蠢得很,脑子里除了报恩就是愧疚。他们若不来帮忙,没准他待会儿就想不开自己去和帝君同归于尽了。” 沈长明:“……” 虽然他很想反驳,但她这每一句话都说得严丝合缝、有理有据的,就连威胁人的话都说得理直气壮,实在叫他挑不出任何错处。 另一头的判官多半是被她吵得受不了了,也一样找不到她话语里的漏洞,只好答应下来。 故作严肃地嘱咐判官替她好好坐镇后,江槿月得意洋洋地道了句“让那些神君尽快,我最多再等一个时辰”,颇为安逸地伸了个懒腰,坐在悬崖边看起了日落。 她本就承受不住七魄带来的法力,还偏偏用千里传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眼下正觉得四肢疲软无力,咽喉处更是血腥味阵阵,方才不过是在强打精神罢了。 正当她闭目养神之际,却被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揽在怀里,沈长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还有什么作战计划要安排吗,我的大将军?” “你怎么知道我自小就想当个大将军?百战百胜、名垂青史的那种!”她的笑声听着虽是有气无力的,但这一刻的兴奋大抵是真的。 这一年幼时的小小心愿,她此前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毕竟任谁看了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再听了这话都得叫她去治治脑子。 真是造化弄人,连舞刀弄剑、上阵杀敌都费劲的她,今日竟真以另一种方式圆梦了——就是对手并不是人,而是魔。 “咱们大凉自开国以来从未出过女将军,我思来想去,也唯有你最合适。只不过……”沈长明对她微微一笑,开玩笑道,“王府上下都挺喜欢你的,待将军征战归来,得了空不如也替我管管家?” 这话越听越怪,仿佛是要她做苦力。江槿月皱了皱眉头,断然拒绝:“我生平最不喜欢操持家务了,算账记账的活我怕是做不了。再说了,我还得批案卷呢。” “这个好说。”沈长明凑近了些,轻轻附在她耳边道,“槿月,一切有我。我来算账管家、替你批案卷,你只站在我身后看着就好。” 江槿月:“……” 您是不是忘了,其实您还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王爷?您清醒一点啊! 心中还记挂着当年那个未及完成的约定,她四下看了看,不无遗憾地嗫嚅道:“可惜眼下是五月,杏花都谢了。待到明年三月,我们两个再一起来东岳山看花吧。” 沈长明先是微微颔首,忽而又改口说“不行”,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道:“这个提议好是好。可你不该考虑,三个人一起来吗?” 说罢,看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神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他也不敢再逗她了,颇为无奈地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的意思是,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 “我可没说过要悔婚,就不必再强调了吧?你放心,哪怕取回法力,我又不会嫌弃你弱。”江槿月的表情看起来比他更认真,就是嘴里说的实在不像人话。 有些话听懂归听懂,不答归不答。从前她因为胡乱接话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如今也学精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行就岔开话题。 听她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躺在一边认真装耳聋的缚梦实在憋不住了,笑得笔杆乱颤:“哈哈哈哈哈,确实很弱——” 这样肆意嘲笑别人的后果,就是被人偷偷推了一把。缚梦暗骂了一句,顺势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打定了主意要离他们两个远点,免得再遭受这等飞来横祸。 一个时辰的光景说慢也不慢,待到山间夜风起、星月璀璨时,判官那头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天界诸位神君神将们已经“自愿”赶赴幽冥界,如今正是士气高涨,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和昔日的帝君大打一架。 在只招惹一个祖宗和同时招惹两个祖宗之间,明眼人终究会选择前者。 “不管怎样,一切都要结束了。记着,我说过——你非死不可。” 江槿月抬手将缚梦召回,强忍着自每一寸血脉传来的剧痛,只对沈长明微微颔首,便准备起身念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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