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耳中的所有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了。 他心跳如鼓,似乎已经听到了自己心脏此时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亦听到了卓清潭心房,同样急促快速的跳动声。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虽然极力装作自然,但是脸上却同样飞红一片的卓清潭,一张嘴长了又合、合了又张,半晌没有发出声响。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视线忽然定在了卓清潭那双踩在地板上的、洁白如玉的赤脚上。 下一刻,他眉心一皱,终于找回了一点溃散的神志。 他起身一把将赤着脚的她抱起,然后几步走回床榻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片刻后,他垂着头低声道,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之人。 “......虽然此处湿暖,但也别着凉了。” 其实卓清潭两生两世,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大胆无状过。 方才她俯身亲下去的那一刻,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或本能附身了一般,就那么神魂颠倒般的做了。 她本来也十分羞赧,但是此时见到谢予辞这般比她还手足无措的神态,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很想笑,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便只想......对我说这个吗?” 谢予辞的身体十分明显的一僵。 他无意识蜷缩了下手指,下意识找了借口。 “子时了,你该休息了,我也该回房了。否则稍后被灵蓉看到又要——” “你何时起居然在意起旁人对你的看法了?” 卓清潭偏着头淡淡的笑着,忽然打断他道:“我是女子尚且不怕被人误会,谢予辞,难道你怕吗?” 谢予辞闻言轻轻蹙起眉头,他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怕你会被人误会。” 他猛地对上卓清潭含笑静静看着他的那双如同写意山水画般的眉目,忽然哑然无声。 谢予辞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起,下午灵蓉的那番胡言乱语和安罗浮不甚赞同的视线,居然真的影响到他了。 他脸上虽然未曾表露什么,但实际心里亦泛起了波澜,甚至知道为了她的声誉而适时避嫌。 卓清潭忽然笑了。 “我怕什么误解?再说,此间庭院僻静无人,只有我师弟罗浮和晚青、灵蓉两位姑娘,难道他们还会指摘我们于礼不合吗?” 谢予辞闻言微微一顿,其实自从方才开始,他便始终不太敢直视卓清潭的眼睛。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下摆,右手手指无意识的攥住自己腰间的玉佩。 “你怎么、怎么......?” 他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了。 谢予辞万万没有想到,以他嘴巴不饶人的毒蛇功力,居然有一日也会被人随便一两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也会有因为不好意思,而感到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卓清潭含笑问道:“我怎么了?” 谢予辞清了清嗓子,状若平静的淡淡转开了脸。 “卓清潭,你何时变得如此胆大妄为了? 据谢某所知,端虚宫的卓掌宫向来守礼守矩,克己复礼,慎独而行,是最守规矩的人,你近来怎么这般......行事反常?”
第156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卓清潭垂下头笑了笑,然后低声轻叹道: “反常吗?可你方才也说了,守礼守矩、克己复礼、慎独而行的是端虚宫的卓掌宫。 也正如你所言,其实我自襁褓之中便被家师抱回端虚宫。 我曾做了二十一年的端虚宫弟子,亦做了六年的端虚宫掌宫。 而今,我却只想做一回我自己。” 她两世行来,在三界走过。 第一世,太阴幽荧尽到了天生圣神的职责。 她以两仪至阴神力维护三界阴阳秩序流转不歇; 数万年斩妖除魔为己任,不曾片刻畏惧凶险、畏难不前; 她补过天、填过海、也以己身为容器吸纳过天地间凶煞戾气; 亦曾数百年无一日、无一时的停歇,布置天地至阴法阵,以助力未来三界阴阳永远相协; 直至她神陨道消之前,她都始终恪尽职守、护卫苍生周全。 第二世,卓清潭尽到了身为凡间仙门弟子的责任。 她克己复礼,沉心修行,二十年勤勉如一日。 在该做孩提的年纪里,她不曾做过无忧嬉闹的孩提,她日日勤勉、将功课心法熟练于心; 在该做少女的年纪里,她亦不曾做过单纯无虑的少女,从五岁她可以提剑起,便每日手不离剑、就连掌心都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 凡人一世,至今二十一载,她以守护凡间顺遂和凡人百姓们的安乐为己任,逢难必出,天下为先。 而今,她周身灵脉因地心焱火灼伤破损,不得不封住灵脉和灵力保留一线生机; 而为了断绝她与四大秘境之间过于密切的牵绊,亦不得不用端虚宫秘宝镇骨钉入体隔绝八脉。 她于天下已无什么用处,所剩的日子亦不知还有多少。 所以,她想在此生终结之前,真真正正的做一回自己。 ——一个敢爱敢恨,直面那颗千疮百孔的真心的自己。 余下的时光,她不再是端虚宫的掌宫,只是一介凡人卓清潭。 卓清潭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拉住谢予辞僵硬的衣袖。 她仰起头看他,乌云如瀑,倾垂于背,一双眼中不复原来一成不变的清冷,更显一派温存。 “谢予辞,我如今这般,难道不好吗?” 谢予辞僵硬的仿佛一块石像,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她轻轻牵住他的袖口。 有一种无法忽视的灼热,仿佛正从袖口相接之处冉冉升起,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到了他的心口,灼烧得他心头仿佛都跟着阵痛抽动起来。 终于,他那双始终低垂的凤眸缓缓轻抬,与卓清潭水色一片、温润如玉的视线对上。 他的眼中的挣扎意味如此的明显,那是他的理智和情感正在激烈的碰撞。 面前之人原来无欲无求、不为所动的模样,尚且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如今这般情状,让他根本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是谢予辞实在是痛过了太多次,亦被伤过了太多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相信卓清潭这一次。 她此时前事不知,不知自己是何人,不知自己是何身份,更不知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所以愿意放下一切与他隐居山林。 但是若有一日,她因什么特殊机缘而找回了前世的记忆呢? 若有一日,九重天上那位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闭关结束,下界来寻找她回天,告知她前世种种一切呢? 那时,她若是知道他并非什么天界仙君下凡,而是一个生而凶煞、还身负足以毁天灭地的鸿蒙紫气的凶神,一向以苍生为己任的她,可还能接受他? 还是会如万年前的过往一般,再度将他舍弃放下,将他的心意践踏? 这一刻,谢予辞想了很多,不可否则的是,他怕了。 由爱故生优,由爱固生怖,有爱固生恨。 他做过天地间的凶神,做过岱舆上的凶兽穷奇,亦做过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的仙君神官,可是他却始终未能真正勘破凡世中的六妄八苦。 一片静谧中,谢予辞忽然开口。 他轻声说道:“你如今这般,自然很好。但是卓清潭,你不会永远是这般。”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风起云涌般的沉痛,她看得出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克制,和他极尽努力的压抑。 他眼底翻涌的思绪,居然显得那般痛苦。 卓清潭那只扣在他袖口的手忽然向上一探,轻轻握住了谢予辞的手。 而她掌中的那只手亦是微微一缩,下一刻,他却还是僵直不动,任凭她轻轻的握住。 “谢予辞,你信我。” 谢予辞闻言忽而沉默了,他低笑一声,缓缓轻轻摇头。 他信过她的,她曾是他此生唯一深信不疑过的人。 曾经也是他,哀求着说:“太阴幽荧,你,可愿信我?” 但是她却,不曾信他。 谢予辞目光中深刻的痛意此时再难遮掩,他神情复杂难辨的看着卓清潭,忽然道: “卓清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明白,我赌不起。 我曾在旁人身上输过两次,便赌不起这第三次。若因你的一时心血来潮——”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话也忽然间中断了。 因为床榻上的那人,忽然跪坐起来,用那纤弱的双臂揽住了他的腰身。 他怔怔的、缓缓地低下头,卓清潭的乌发此时就停留在他的胸口。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让他居然生出一种离谱的错觉…… 仿佛此刻,她是他的,他拥有她。 卓清潭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的从他的胸口处传来。 “谢予辞,我今日种种所言,绝非心血来潮,亦不是拿你消遣。 你屡次问我,为何要与你一道退隐,我业已说过几次。 但此刻,我再说上一次也无妨。你且仔细听清楚——”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我心悦于你,半点参不得假。 谢予辞,我动了凡心。 不是在今日,亦不是在今时。而是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她轻轻昂起头来,看着谢予辞近在咫尺的清隽容颜。 谢予辞的眉头微微轻蹙,他眼底几种复杂的情绪交融在一起。 有不可置信、有惊疑不定、有惊喜若狂,更多的则是呆滞、不解和不安。 卓清潭忽然发现,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每一次都是谢予辞在迁就于她、守护于她、亲近于她。 如今,也该轮到她了。 其实,不论是数万年前的东海之滨初相见,亦或是月余前的无瑕镇客栈再重逢,谢予辞于她而言,亦是一眼万年。 她明白的晚了,但好在现在,亦不算迟。
第157章 维护 灵蓉坐在客栈庭院中的餐桌上,眉头紧锁的看了谢予辞半晌,然后突然若有所思的问: “......谢予辞,你昨晚到底跑到哪里做贼去了?” 谢予辞微微一顿。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略带警告。然后神色如常的继续吃饭,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晚青和安罗浮端着饭碗,眼神游移着不约而同看了看谢予辞,但二人都十分知情知趣的没有说话。 谢予辞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衫也一如既往的齐整俊逸,不过他眼底的血丝和红痕、以及眼下的乌青却十分清晰明显——显然是一晚不曾安眠。 灵蓉见她的提问并没有得到回应,当即十分不满、且十分无礼的用筷子“当当当”的敲了敲碗壁。 “——喂喂喂,跟你说话呢!你可别装听不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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