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我的年龄与少年全然搭不上干系,便是我当真还年少,业已早早心如沟壑万顷,心思叵测、身遁九幽之渊。 谈何果敢无畏?又谈何诚挚洒脱? 卓仙长怕是看错了谢某,我实乃叵测小人,谈不上君子。” 卓清潭缓缓靠在椅背上,她端然抬首,静静看着他: “若你当真是叵测小人,便不会说自己心如沟壑万顷,早已身遁九幽之渊了。” 谢予辞单手拄在自己的下巴上,斜斜倚靠在桌旁,虽然笑得没有正形,但却面如冠玉、身若游龙,端是一派风流不羁的风度。 他眉梢轻挑,一双凤眼恍若勾人心魂的弯刀。 “这便是你不懂了,居心叵测的小人也分很多种的。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真小人敢作敢当,并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不堪。至于假小人嘛,表面清风霁月,实则私下更为不堪。 谢某不才,便刚好是个真真正正的居心叵测之人。虽然不堪,但敢于承认。” 卓清潭定定看了他一瞬,忽而道:“谢予辞,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又何必如此自污于己身?” 谢予辞却“嗤”的轻笑一声,然后缓缓摇头笑出声来:“谢某不是这样的人,那又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危芒。 “‘卓仙长’,你当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或许等到有一天,你真正了解于我,只会对我避之不及。” 就像你的前世...... 你前世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我一腔孤勇,赤诚于心,为你悍不畏死。你尚且对我如斯厌恶,甚至勉强自己曲意逢迎,与我虚与委蛇。临至神陨之时,亦不忘封印于我、将我打落凡尘; 而如今你的这一世为人,我仆一解开封印,便害得你被仙门百家千夫所指,受戒受罚,骨钉加身。 若是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当真知道我的存在代表着什么......只怕不止会对我避之不及吧?甚至对我杀之而后快也未可知。 谢予辞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痛楚和恨意,让卓清潭心底蓦然一抽。 她云袖下的手指猛然攥紧。 当年为了保下他的性命,她不得不答应了圣神帝尊三个条件。 其中一项便是那日必须对帝尊之言言听计从,让谢予辞觉得她对他并无真心、只是利用和安抚,以此彻底断了他心中对她的感情与遐念。 原来,上万年过去,而今他心底始终对此无法介怀。 卓清潭沉默片刻后,忽而轻轻道:“你说我并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谢予辞,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定然不知。” 谢予辞与她对视了一瞬,忽而牵起一侧唇角,冷冷的笑了。 他似笑非笑道:“卓仙长,您自幼端出名门,一生少遇波澜坎坷,自然不甚了解我们这些下九流出身之人的不易。 有些跟头,跌过一次,便已知疼痛,不敢再犯。 所以,谢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即可。 至于旁人是否懂我知我,其实倒也没什么所谓。” 卓清潭微微一顿。 没什么......所谓了吗? 灵蓉这时却忽然凑过来,她嘴里还叼着一块未曾咽下的糖醋小排。 她疑惑的看着他俩,嘴里藏着食物,含糊不清的问: “什么‘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的?你们俩在这儿嘀嘀咕咕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被她这么一番打岔,俩人同时一顿。 他们之间那股奇怪的、僵硬了的气场也顿时散了。 谢予辞和卓清潭缓缓转过头去,发现不仅是灵蓉,就连安罗浮和晚青此时亦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卓清潭静了一瞬,神色平静的问:“看着我们做什么,都吃好了吗?” 灵蓉“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排骨,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当然没有了!咱们还有两个菜没上来呢!” 说到这里,她立刻忘记自己前面问的是什么了,神色不渝的再次转头看着安罗浮:“安小郎君,你们家的酒楼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传菜这么慢的?” 安罗浮一愣,他下意识站起身来,道:“我再去催催。” 晚青却无奈的笑了笑叫住了他。 “安仙长,您别听她的,此时正是吃饭的当口,春盛源三层酒楼宾客云集、桌桌爆满。我们又来的这般急,这次传菜这般快,想来都是安仙长的面子,已是很不容易了。” 卓清潭微微颔首,赞同道:“既是游玩,便不赶时间,咱们不必相催。此间雅房临湖,景观甚佳,便是静坐赏景,亦是美事一件。” 长春城四面被温泉之山环绕,而城中亦有一面暖湖,名曰“洛神湖”。 此湖景色秀丽,湖水澄碧如洗,沿岸萝蒲树枝叶垂蔓,邻水而依。 洛神湖的湖水常年温暖,温度暖煦,因此湖畔常年生长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树木,名为“萝蒲”。 湖面上时常有水雾弥漫而起,临舟泛湖之时,便犹如腾空步入仙境,是北地三州中非常出名的奇异景观。 而“春盛源”,正是建在洛神湖湖畔。因此酒楼中更加一座难求,每日宾客满座,人流络绎不绝。 灵蓉是个闲不住的人,听到这话当即飞身而跃,扑在窗边,险些将安罗浮跟前的酒壶撞翻。 “我的天老爷哎!你们快看!这便是传说中的青楼画舫不成?莫非湖上有花姑娘看?” 安罗浮蹙眉,不动声色的扶住那只摇摇欲坠,险些被灵蓉撞翻的酒壶,轻叹了口气。 其余诸人见此,均忍俊不禁。只有灵蓉自己还未曾注意。 她不甚雅观的撅着身子趴在窗边,一惊一乍的看着窗外美轮美奂的湖光风景,大呼小叫起来。 晚青起身走到窗前,她先是展目远眺窗外湖面之上的景致片刻,旋即无奈的抬手轻轻点了点灵蓉的脑袋。 然后轻笑道:“又说浑话了,那些可不是青楼画舫的姑娘们。你瞧,湖上那些小舟的船头和船尾,皆系着茱萸草木。” 灵蓉不解的问:“嗯?系着茱萸草木,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安罗浮虽未起身查勘,但听晚青之言,便已明白了。 他淡淡替灵蓉解惑道: “船身系茱萸,此乃‘重阳舟’。”
第140章 求福祈愿,意在心安 重阳舟,乃是重阳佳节其间,百姓们用于江河湖海中祈福所用的小船。 重阳舟的船头和船尾尽数系着茱萸,行船之际,茱萸草木花枝摇曳于江面湖面,甚是雅致好看。 “咦?” 灵蓉觑着眼认真看向湖面上缓慢行驶的诸多船只,恍然道: “啊?原来这便是重阳舟啊?我先前听说过,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亲眼得看,都怪阿婆拘着我不许我乱跑。” 她疑惑的问:“可是,这些小舟怎么都这般小啊?这样狭窄的小舟,也坐不下几个人呀。” 卓清潭淡笑道:“因为这些小舟,并非全家人乘船游湖所需,是专门为极少数的人使用的。” 灵蓉看过来,十分不解的问道:“嗯?重阳舟,顾名思义,不是重阳节祈福用的吗?难道不应该是全家所有人都来一起乘舟祈福吗? 这么一条小舟,哪里坐得下一家老小?怕是连我们五个都坐不下吧?” 卓清潭轻笑着解释:“因为,重阳节普遍的习俗是举家登高临山远眺,遍插茱萸登山祈福。 但是考虑到一些年迈体弱的老人脚步不便、不利于行,还有一些深闺中的大家闺秀、小姐姑娘们不适宜抛头露面,因此便有了这重阳舟。 届时重阳节时,不便登高远眺的个别人,亦可乘坐重阳舟临湖祈福。” 灵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懂了!简单来说,就是能爬山的都去爬山,实在爬不了的便来乘舟。反正想祈福的人都有办法实现心愿,是这个意思吧?” 她实在可爱,卓清潭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轻轻颔首,赞道:“灵蓉真聪明。” 灵蓉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是谁啊?我可是兔子精中的第一人!啊不......是第一妖!” 她想了想,震惊的看着卓清潭和安罗浮。 “谢予辞和我阿婆认识‘重阳舟’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凡人居然也都知道?居然偏偏只有我不知道?” 安罗浮皱眉道:“灵蓉姑娘,我和师姐虽然是凡人,但是我们可不是傻子。” 灵蓉瞪眼看他:“安小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傻子吗?” 安罗浮一时语塞:“......灵蓉姑娘,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灵蓉面色不善的看着他,若有所思道: “安小郎君,你面似忠厚,没想到居然还会指桑骂槐?” 安罗浮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在下方才只是失言。” 大家具是笑着看他们斗嘴,还是晚青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有些无奈的劝道: “傻灵蓉,你当这是什么稀罕事吗?以前还总说自己对凡间民俗趣谈了如指掌,居然连重阳舟的典故都不曾听过。别说是二位仙长了,便是街头随便拉一个孩童,说不定都知道重阳舟是何物呢。” 灵蓉一时语塞,她嗫嚅着狡辩:“这......这哪里怪得了我嘛,我可是连千字文都不曾背熟,哪里记得过来那么多杂七杂八之事? ——这些凡人也是,整日里没事做,发明这么多节气和节日,不是跋山,就是涉水,我看啊他们就是太闲了。” 安罗浮皱眉看着她,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是,他想起灵蓉先前有多难缠,又十分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晚青轻轻摇头:“你啊,明明是自己不学无术,还偏偏振振有词的去怪起旁人。” 卓清潭先前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之间吵闹,此时开口解释了一句: “上古时期,凡间百姓们觉得山川湖泊皆有灵气,可将他们的祈愿和祝福传达至天上,给天界神官仙官们知道,因此便有了诸多节礼。 有的是为了纪念祖先宗亲,有的是为了祈福求得未来圆满,也有的是为了为了缅怀前人先烈。 比如重阳节的登山插茱萸、临水行舟求福报,再比如前些时日八月十五拜月节,百姓们临水放置的河灯,具是源自于此。” 灵蓉闻言,嘻嘻哈哈的笑着回头看她。 “所以我就是说,这些凡人当真是傻,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们在凡间一年到头要过那么多节日,拜求那么多次神明,天上的神仙们哪里有这个闲功夫去逐一听取他们的祷告心愿? 人家每日可忙得很哩!这些凡人啊,这算不是自欺欺人呢?” 卓清潭和谢予辞听到这句,具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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