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有梦。 小桑葚抱着书,一动不动。 教室中的声音仍旧传过来,清晰极了,隐隐约约听着失望:“上次你们班主任说你们班级失窃,我还想,是哪个坏小子干的……你能想象出来吗?你知道当我从你口袋中看见、你们班主任做了记号的一块钱后,有多失望吗?不名,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你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姑姑,啊?你晚上去那种地方兼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只是个高中生啊?那些人做什么?你知道吗?他们是赌啊!” 小桑葚默然,只听语文老师的哭泣声:“你给那些赌博的人放风,你就为了那些钱?你缺钱你和家里人说啊,我们给你,你为什么不学好,为什么要去和那些人混……” 小桑葚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拿着作业本,默默地进了数学老师的办公室。这几天数学课代表请假了,小桑葚数学成绩好,又是班长,暂时承担起责任,负责收作业和发作业本。她抱着厚厚一摞数学作业本,听见办公室门响,走廊之上,江不名大步离开,往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就夹在班主任办公室和语文老师办公室的中间,小桑葚因为听得格外清晰,一边是语文老师闷闷的哭声——她猜对方应当是趴在桌子上哭,另一边,则是江不名和林有梦的低声交谈。 “小梦,那个工作,我不能再做了。这些钱,你拿着,叔叔欠的钱,你别着急,我们想办法……” 林有梦呜咽:“好的,我知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很为难,你不用帮我了,我自己可以。” 小桑葚抱着厚厚的数学作业本,安静地离开这个办公室,走到语文老师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老师好。” 语文老师哽咽:“请进。” 小桑葚进入教室,语文老师已经情绪稳定了,她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刚哭过,但还是很温和地对着小桑葚笑:“作文重新写了?” “嗯,”小桑葚说,“是这样的,语文老师,我有一个朋友,说可以教我写作。但他不确定,他的水平行不行,所以才写了一个作文,想要请您看看。您要是觉着可以,以后,他就按照这个思路来教我写作……” 说到这里,她重重打了个喷嚏。 语文老师关切:“感冒了?” “嗯,有一点,谢谢老师,”小桑葚说,“不过,我感觉林有梦同学好像病得更厉害,病了好几天,也没有去医院看病。” “林有梦?” “对,”小桑葚直视她,“我刚刚经过班主任办公室,还看到江不名同学给林有梦同学钱,可能是让她去看医生吧。”
第99章 猫和教授的高考 语文老师说了声抱歉,就红着眼睛往外跑。小桑葚想了想,没有跟出去,她坐在语文老师旁边的小椅子上,安静地看她昨晚誊写的那一份作文。 谢薄声的写作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他毕竟不清楚如今的高考作文趋势和要求,给小桑葚写这份作文前,他也阅读了几篇老师发下来的范文。 昨日里,谢薄声写的作文题目是“当断立断”,高考作文要求学生在写作上积极向上,这点倒是难不住谢薄声,小桑葚坐在桌子前,慢慢地看那几张纸,耳朵却留意住隔壁的隔壁动静。 声势浩大,语文老师强自镇定,仍旧不可抑制的声线颤抖,抖着嗓子,问:“……你这些天,拿家里的钱,打工兼职,就是为了给她?” “老师,你听我解释,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林有梦急急辩护,声音苍白无力,连解释的声音也消沉,“都是我的错,是我说自己家里缺钱……” …… 喧闹的全程,小桑葚都听到了。 语文老师又急又怒,她直接给班主任打电话,现在这个时间点,班主任刚好也到了楼下,听语文老师说找到盗窃的真凶,着急上楼,将办公室门也关上,和两个学生对峙。 小桑葚听了一部分。 林有梦一直在哭,毕竟还是个刚读高一的孩子,16岁,贪心有余,胆量不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将班主任的话奉为圭皋,老师细细询问几句话,她便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刚开学那阵,她是不缺钱的。 但父亲迷上了赌博。 事实上,他们家原本还没有新闻报道出来的那么惨。父亲断了手后,也拿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和保险金——就像有人会故意在拆迁户周围设赌局、想方设法引他们赌钱,进而诱惑着他们花光赔偿款。 林父就在这件事上栽了。 赔偿金和后来国家发的一些补贴被他偷偷拿去花掉,全都用在赌这件事上。赢钱的时候也有,不过大多是对方的一些花招,引着他去赌更大的。而尝到政府帮扶滋味的林父也就此彻底躺平,不再想什么踏实工作,只梦想着有朝一日翻盘,能够赢把大的,就能继续吃喝玩乐。 林有梦所说的,什么林父为了赚钱而工作、导致意外受伤,全是假的。 事实上,是林父偷偷借了高利贷,实在堵不上这个窟窿,被人暴打一顿,打伤的。 母亲和林有梦不敢报警,她们感觉天都要塌了——贫困户还出去赌博,借高利贷,这种事情,一旦报警就再也瞒不住。而父亲赌博被抓的话,今后林有梦考公考研也要遭受影响……母亲不仅担心女儿的前程,更担心这件事闹大后,他们就失去了贫困户的补贴和其他补助…… 学校给林有梦的补贴,实际上也不在她手上,都被父亲拿走,不给就一顿拳打脚踢,或者威胁她,不让她读书。 林有梦没办法,她知道江不名的钱来的蹊跷,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去想办法拼命读书、拼命申请一切能申请到的奖学金…… 有一件事,她没有说错。 五百块,她一个月的确也花不了五百块。 剩下的钱,全都去填父亲那深不见底、令人绝望的深坑。 而至于江不名。 他起初还坚持那笔钱是自己花掉、并想用班主任那一张做了一块钱标记的纸钞来证明。可是就算他已经开始大声吼了,林有梦还是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他俩不仅仅是高中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一直从同一个公立学校中升上来的。 …… 小桑葚没有听完,在确认语文老师一时半会回不来后,她抱了数学作业本离开。经过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听到班主任在给林有梦的家长打电话,联系,请他们来学校一趟。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班主任和老师、家长们共同处理了。 小桑葚抱着数学作业本回到教室,太阳很晒,她看到匆匆忙忙、从食堂方向往教室赶来的高中生。 她有一点点的迷茫。 其实,她很想直接告诉语文老师、告诉班主任,所有的真相,究竟是谁偷了钱,他们私下里又一直这样“帮助”。 但班主任当时说的对,刚刚读高中的学生,在他们眼中,可能和谢薄声眼中牙还没有长齐的小猫一样,都是还没有生存能力的小猫。 那么,就像当初谢薄声帮助她一样,她也只能这样悄悄帮助、用一个稍微体面点的办法来提醒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了。 小桑葚相信,无论是心肠软的班主任,还是爱侄心切的语文老师,都能在考虑到两位学生未来的前提下处理这件事。 事情也果然如小桑葚所料。 在此事发生后,江不名和林有梦都有两天时间没来学校,不过班主任给出的理由是,江不名同学生病了,回家休息;而林有梦则是要参加校外的一个活动,所以请了假。 除此之外,班主任还和班上几个比较粗心大意、家庭富裕的同学都聊了聊,包括小桑葚,想要确认,近半年来,班级内是否又发生过不光彩的盗窃事情,或者,他们有没有忽然丢东西。 都没有。 小桑葚确认。 在那件事后,江不名再也没有偷过钱。 林有梦在这周快结束时才来上课,她的状态看上去有点糟糕,上课时也是心神不宁,恍恍惚惚。上午第三节 晚自习时,有个断了手的男人来班级里,自称是林有梦的爸爸,说来找女儿。 老师不怀疑,让林有梦出去了。 林有梦低着头出去,小桑葚看到她身体都在抖,好像很害怕对方的样子。 这一点让小桑葚的注意力从黑板转移到她身上,班上其他同学也大多好奇望向玻璃窗外,看着林有梦走到灿烂阳光的走廊上—— 下一刻,她的头发被用力薅住。毫不设防地,林父揪着她的头,狠狠地往墙壁上砸—— “臭不要脸的赔钱货,我出去干活能挣几个钱?老子断了手供你上学,你在学校里就干这种事?” 林有梦的额头重重砸在墙壁上,小桑葚听到清晰的卡吧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敏锐地跳上书桌,头也不回地跳出去,借着力量,往走廊冲去。 走廊上,林父还在揪着女儿头发,完全不顾林有梦鼻子出血,就像砸一个玩偶,他说:“不想上学就别上了,回来打工——” “你松开她!!!” 林父听到一声女生暴喝,完全没当回事,倒是停了手,下意识松开头发。一转脸,一个35码的运动鞋直直踢到他鼻梁上,咔吧一声脆响,他被踢得眼睛发黑,受冲击力,往后倒去,手掌堪堪扶住旁边栏杆。他呼次呼次地喘着气,震惊地看着小桑葚—— 一个个头极小的女学生,跳起来,一脚精准无误地踢到他脑门。她怒吼:“你离我同学远点!!!” 在小桑葚打算补第三脚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手忙脚乱地抱住她,还有人扶起满脸血的林有梦。她的伤不仅仅是额头,还有鼻血,牙齿咬破嘴唇的血,到这时候,她反倒不哭了,像个麻木的木偶,任由同学搀扶。 保安也终于赶到,将林父原地制服,按住他。 林父被一个高中女生踢到眼冒金星,完全愣住了,只看到那个小个子女生去扶林有梦,给林有梦递干净的纸巾…… 烈日炎炎。 谢薄声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这还是第一次,班主任紧张地告诉他,小桑葚在警察局,配合警察叙述事件过程。 谢薄声问清楚情况,一刻也不耽误,匆匆去警察局陪伴小桑葚。尽管对方身份证上的年龄已经成年,但毕竟还在读高中,可以允许他在场。 小桑葚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警察也没难为她。毕竟小桑葚完全是身为班长来维护班级同学,也是在及时制止家暴。当时目睹这一切的学生还有很多,这些大多16左右的未成年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惊吓,班主任又赶回去,和学校里的心理老师一起,给学生们做心理疏通。 而林有梦的父亲被暂时关起来,她的母亲将她接走,去医院包扎伤口。 谢薄声下午原本还有课,不得已和另外一个老师换了二人的课程,在班级群中也进行了通知。他陪着小桑葚在警局了足足四个小时才离开,事情暂时结束后,才带了饥肠辘辘的小桑葚去吃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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