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婴的额角跳得厉害,实在是这个境遇从未设想过。 一觉醒来,天翻地覆。 来到金乌神殿,入目就是那棵高大得遮蔽视野的扶桑树,他憋了火气,径直往里走:“金乌神何在!” 有一只胖乎乎的小鸟闻声,飞来他面前,瞪着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珠,眨巴个不停。 “烛婴神君,神君怎么来了?” 一脸憨傻的模样,叫烛婴看得冷笑:“金乌神在哪里?” “听小青大人说,我家神君不是一直在您那里嘛?”小鸟十分委屈,瑟缩地抖了一下。 不是说烛婴神君与他们神君的关系不一般吗,烛婴神君怎么这么可怕,好像要将它生吞活剥了似的…… 烛婴气极反笑,阴鸷地眯起眼睛:“那你倒是让那个小青出来。” “这这这,小青大人被神君赶去闭关了……” “给吾滚。” 一袖劲风带起风浪,小鸟被吹跑了撞在扶桑树干上,也惊走了一树躲在树冠里凑热闹的群鸟。 在神殿中寻人无果,烛婴阴恻恻地想金乌神是自知理亏躲着不见他。 无论如何,那枚蛋她爱要便要,他是绝对不会养这来路蹊跷的孩子的。 如此想着,他要折返回去拿那枚蛋。 可再行至扶桑树下时,又察觉到扶桑树的灵力骤然波动,他抬眸望上看,一树的扶桑叶如同瞬间披上了寒冬凛霜,哗啦啦落下来,落在他发上,肩上,袖上…… 好似雪落玄衣。 烛婴怔忡地呆立在原地,直到那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落下,在地上铺上厚实的一毯霜雪。群鸟折而复返,停落在扶桑树上发出震天的悸哭。 声声凄厉,几乎啼血。 他不用开口询问,他知道扶桑树叶落意味着发生了什么。 诸神天在此时也发生了巨大的颠簸,莫大的恐惧与哀恸在那片刻抽离了他的思绪,也抽去了他的冷静自持。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时,已经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中。 虺蛇依然不在。 这个空间好像是一个谎言,虚假到不可思议。 唯有那颗蛋上的温暖如斯熟悉,像是此地唯一仅剩的真实了。 烛婴看着看着,眼眶中有泪水涌出,他觉得莫名其妙,但压抑不住其中的痛苦,泪越流越汹涌,怎么止也止不住,顺着脸颊一行行淌下来,心口处也绞痛般的缩胀。 他竟受不住这种痛苦,摇晃着身形跌倒下去,身躯也化成长蛇,缠绕僵死成一团。 烛婴觉得他定然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漫长的绞痛过去后,他再次起身,这一次连人身都忘了换回来,将近恍惚在诸神天游走。 一路上听见神使传信。 说“诸神天与魔域立休战书”…… 说“诸神天大捷,魔域败退”…… 还有“金乌神舍身大义,与魔主同归于尽”…… 他停下来,调转方向,朝花神殿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弗枵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殿宇,煌煌烛火中看见蛇影,巨大的蛇头吐着信子,毒蛇伺着猎物一般紧盯她。 她踉跄了一步,苦笑道:“烛婴神君来了。” 烛婴游走出来,那双眼睛蕴着毫无生气的冰冷之感:“金乌神……在哪里?” “……她,她神魂已陨……”弗枵别过脸。 “金乌神有涅槃之能,不会如此轻易就陨灭。” 弗枵受了万翎嘱托,不能告诉他相关的事,只觉得自己左右为难:“……那或许她还会复生吧。” 烛婴听出她的为难之意,再逼近道:“弗枵神君可知道,我与金乌神,可有发生过什么关系?” 这就更不好说了。弗枵想了又想,叹了又叹,最终还是拂袖道:“我答应了她不能说,不过,烛婴神君,听我一言,人死不能复生,神更是一样,不要太沉湎过去……”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阵巨大的响动后,烛婴已经撞开殿门出了去,一头钻进那处花林之中。 弗枵累极,战后神力的耗损极大,也顾不上要追上去了,只求他能自己开解自己。 烛婴若还是以前那个烛婴,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身边人的逝去,他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这回,连弗枵都察觉到他的状态很糟糕。 尽管失去了记忆,身体会替他记住一切,欢愉也好,痛苦也好,都无时无刻不在冲刷他的身体。 烛婴在花林里漫无目的,行至中途,看见一树零落一半的花枝。 那里本该有一个女子醉卧,银月霜雪之不及,金阳灿烂之未掩,他几乎可以闻见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兰气,在他心间撞了一个满怀,又乍然消散。 好像是从未存在过。 魔域与诸神天一战,他怎能毫不知情? 烛婴的灵台渐渐恢复清明,心头涌上被欺骗的痛恨——有人抹去了他的部分记忆,偏偏是与金乌神万翎有关。 他决心要向诸神问出一个所以然,悲伤与恨意交织,借着那份恨意支撑,造访了每一个从前从未来往过的神君。 可诸神损耗太多,都纷纷闭关,尤其是听说烛婴来,全都不想趟这个浑水。焉知道蛇神发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干脆后来都一概不见,连随身的神使都不出门了。 诸神天寂静得无声一片。 烛婴魂不守舍地走了几个日夜,只知道金乌神与魔主自焚而死,神魂已当回入归墟。 可他现在神力不能及,连归墟都去不了。 他也不敢去。 最后回了蛇神宫,他第一眼望向的还是那颗灰扑扑的蛋。 它甚至比不上有些蛇妖的孩子,蛋壳粗糙,颜色暗淡无光,先天不足。 “你想活下来吗……”烛婴喃喃自语,好像它也可以说话一般,自然地询问。 它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是谁让你诞生的……是吾吗?” 不知是不是已经产生了错觉,它的蛋身颤了颤,竭力地给了他反应。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烛婴抱起它,清晰地探查到它的生命力随着母神的消逝而正在逐渐虚弱。他紧紧抱住了它,掌间送出自己仅剩的所有力量,力竭后,好在它总算恢复生机,又可以壳中用尾巴轻打壳壁。 烛婴触着它的拍打,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轻笑:“我知道了,你想活下来……我会让你活下来。” 再多的猜测都是惘然,他最后,试图利用七情池水的刺激,强迫自己回想起来。 七情池水引发的情感激荡让他昏厥又苏醒,真真假假的水雾照映出了金乌神或欢快或难捱的眉眼,他的蛇尾缠在对方身上,他听见她情难自已地喊自己的名字——烛婴,烛婴…… 烛婴猛然睁眼,清明无一物的水底,有一方小小的,小山似的美玉。 它由七情池水底的青玉石雕琢而成,拥有最纯净的碧色,也能封藏住神力与精魄。 他上前,将那块青玉含在口中,跃出水面的同时,听见“咔嚓”一声脆裂响,青玉裂成两半。
第118章 刹那间神力奔涌回体内, 一同袭来的还有各色斑驳记忆的旧影。 烛婴披着一头湿发,撑在地上喘息,发梢上垂落下来的水珠将他周围的土地晕湿了一大片,衣裳的滚边上也沾上了泥水。 他却恍然不觉, 坐在七情池边, 面如金纸, 煞白一片。 旧影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一一掠过,他想起了兰朔,想起了抱剑乘风而立的万翎, 还有她拉着魔主一同在火海中燃烧...... “呵——呵, 骗子......”烛婴从喉头发出气音,哧哧的笑。 但他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青玉中的记忆并不完整,他想了许久,直到又一个月升,才厘清了其中的关窍。 在万翎这次回到诸神天前,他们也经历过相似的轮回。 轮回之初,诸神天的确沉入归墟,他是至高神特意留下来的“血脉”,受创过重以至于记忆与力量全失,跌落在山林之中, 成为兰朔。后来万翎坠入归墟,他向至高神应允了一个条件, 以让她回到千年前的诸神天。 他带着兰朔的记忆与她重逢,相爱,可依然阻止不了她完成孚翊的夙愿。 她死了, 烛婴一人留在诸神天,猛地想到, 若是让轮回再重来一次呢? 重来一次,起码留住她的一缕魂魄。 他在千年里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寻得这块青玉,铸进他所有珍贵的法器,让它可以承载自己的所有神力与她的一丝精魄,再等待了许久,终于于一个月明之夜潜入凡尘,送到年幼的她手中。 青玉会在她身边滋养百余年,其中的精魄也将一点点积聚起来,最终便能成形。 而后,他强行分离自己的神魂,让肉身在那个合适的时间与她再次重逢。 另一半神魂则游荡在世间,不时给与肉身指引,直到肉身觉醒。 这一次,烛婴没有让自己失望。 他向着月光,将青玉举在唇边,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其中小小的精魄已经不需要容器也能存活,在掌中发出柔和的神光。 烛婴爬起来,慢慢往殿中走。 青玉中他上一个轮回的神力,加上这一次被至高者封印的神力,全都灌注如他体内,行走一步便是经脉与五脏钝痛。 为了达到那一个目的,他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赌上。 至高神可以撕裂时间的间隙,现在他若是可以承受住两份神力,未必不能向祂一样,让这次的时间线再度撕裂,又收束,将她送回去。 跋山涉水般艰难,烛婴回到自己的寝殿。榻上的蛋好像感受到了父神澎湃汹涌的神力波动,不安定地晃了晃,想要滚过来陪在父神身边。 烛婴安置好万翎的精魄,他的经脉被神力撑断又重组,泱泱的血从五官中流出来,可他只觉得这痛是一种恩赐。 痛了,才意味着他有可能吸纳这些力量。无论是一天,一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都无所谓。 已经等待如此久了,他不在乎再久一些。 对,还要向花神借一株银花火树。 还要安稳将他们的孩子,汤圆,抚养出壳。 想到这,烛婴从默然静坐中回过神,好像是枯树有了甘霖,将死之人得了回天之术。 他变成蛇攀到汤圆身边,一圈圈将汤圆围绕起来,守护住自己此时唯一的珍宝。 他庆幸自己昨日鬼使神差般,在卷轴出找出了一样孕育的方子,趁万翎不注意时取走她的一丝神力,再与他的混合,用秘法让汤圆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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