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张黄纸,原来是七娘写的。 万翎回过神来,对那男子叹道:“郎情妾意,生死不弃。你太贪心了。” 说着,她的衣袂无风自动,从脚边升起厉风,浮光剑的剑气大亮,剑光与汹涌的鬼气相撞,发出凿金刻石般的利刃相撞声。 “巍巍神灵,役使雷霆。浮光一剑,雷神隐名!出!” 此方天地中,忽有雷霆千钧响,在四面炸响开来,一同亮彻的白光将万翎的脸照得雪亮,就连瞳孔也变白了些许。 男子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不可能!你怎么可以破得了!” 兰朔背后,那四面落灰的屏风突然裂开,变作两半掉在地上。 万翎的衣裙飘飘,安然落地。 原来屏风就是幻境所在之地。 再回头一看,屏风上什么祥云仙兽,天车云鹤,全都化作了地狱里的火舌,一片汹涌火海中,几只衣衫褴褛的小鬼肩上扛着锁链,锁链的另一头,拉着一辆鬼车。 鬼车被风掀开的一角中,那男子的画像正竭力伸着手,向画外哀嚎尖叫着什么。 床上的男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灰白,更突然开始生出沟壑般的皱纹。兰朔惊喜地从床上跳下来,抱住了万翎的袖子:“师尊!” 七娘跌跌撞撞地奔过去,拥住在床上的男人,哭得很是伤心,无奈她已经死了,所以没有眼泪,只能从喉头发出状似哭泣的哀叫。 万翎走过去,柔声道:“七娘,你还记得这个吗?” 她递过去那张写了字的黄纸。 七娘的眼神木木的,只在触及了黄纸的那刹那闪过一丝微光。 她“啊”了一声。 “这是,这是我写的。” 男子颤抖着抬手,嘴里溢出有气无力的呼喊:“七娘......” 这是最后一声呼唤,可惜他已双目不能视物,七娘的身体冰凉,他在这冰凉中咳出最后一口气,而后皮肉迅速瘪下去,成了一具枯骨。 末了,七娘苦笑道:“我死后三年,夫君听信了一鬼道的话,将我困在此处,但我知道,这术法逆转阴阳,眼看着他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才写了这个,想求人让他解脱。但后来,我的神智开始消散了,出了这屏风就很难想起这些了。” 万翎点点头:“那你可记得这屏风是谁给你们的?” 七娘道:“屏风......我不知道。” 这样的妖器,可以容纳生魂与死魂,在其中互享生气,共享生命。二人因此可以在屏风中无知无觉地活下去。 并非没有修士来过,只是他们都化作了这屏风中二人的养料。 七娘正是靠着她夫君的生气,才可以一直这样延续了数年,又因为是鬼,才能随时在屏风内外行走。 她夫君却不是这样了。他的魂魄已经被困在这屏风里,只有□□还在外面,屏风已破,他也彻底死去了。 “这样吗?也罢。” 时间过去太久,早就无迹可寻了。 七娘突然高声道:“杜姑娘!我知道你神通!你已经让我夫君解脱了,就让我也随他去吧!” 兰朔看着地上的屏风,开口提醒道:“他去了无间地狱。” 这是天谴。 七娘哽咽了:“我不知自己还能清醒多久。夫君这么做是舍不得我,我也多活了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他一人受罪。您就行行好,让我一块儿去吧。” 万翎道:“阴司自有阴司的规矩,鬼差会来接你的。” “杜姑娘,七娘求您了!” 万翎别过了脸。 半晌,她硬邦邦地开口道:“你实在想去,就进这屏风试试吧。” 七娘喜不自胜,磕头道谢。 兰朔眼睁睁地见她扑进屏风中,那被锁链拉着的鬼车里,就凭空多了一个女子的画像,与男子搂在一起,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却挂上了平静的笑意。 “这男子好自私,只是因为自己舍不得就让他妻子跟着一起受苦。” 万翎有些感慨,怅然道:“七娘的爱是顺从,她夫君的爱却是占有,不过两厢情愿,只能随她去了。” 兰朔目不转睛地看地上的屏风,鬼车好像动了起来,拉着二人一齐冲进了火海。 房门忽然被撞响,是乌云一头撞进来,进来后又团团转圈,将头抵着屏风中的画像,不停地上下蹭着,嘴里发出了如泣如诉的叫喊,只是任它怎么叫喊,怎么蹭着脑袋,那画里的女子也不会伸出手来,再摸摸它茸茸的脑袋了。 万翎先走了出去,院中衰草枯杨,到处都是枯枝残叶,他们来时见到的好景都随着屏风的毁坏消散了。 兰朔从兜中掏出最后一块油渣酥饼,扔给了乌云。 “我知道你很伤心,吃点吧。我们走啦。” 乌云朝他们发出恨极了的低吼。 “哼,”兰朔冷哼了一声,“又不是我们杀的七娘,你该向画里的男人吼去。” 乌云并不理会,油渣酥饼被它用爪子扒到了一边,而后身体蜷缩成一团,挨在鬼车画像旁边。兰朔将门带上,最后一缕照着灰尘的光线消失不见。 在一片黑暗中,乌云最后哀哀叫了一声:“喵——” 出了宅子,兰朔本来还畅想着再要去夜市逛逛,但见到外面围着的几个人时,扬起的嘴角霎时垮了下来。 那几人穿着鸢台山庄弟子的服制,见二人头戴帏帽,穿着白衣,十分闲庭信步地出来了。 为首的一名男弟子行礼道:“此处是我鸢台山庄分管地界,这李家宅在三十年前就已是鬼宅了,山庄弟子都没能查出此中因果,今日得闻异响,不知前辈名讳,我家掌门请来山庄一叙。”
第21章 万翎并不想去。一来她本就不善交际,二来,她与这位鸢台山庄掌门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有什么旧情好叙。 她的拧巴源于一个不甚美妙的误会。 彼时她正跟着浮尘在山门修行,浮尘自顾自在竹梢打坐,一打就进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心境,只留万翎一人在竹林子下苦苦练剑。 见他片刻内不会睁眼,万翎偷了懒,又玩心作祟,掏出笔墨来在浮尘坠下来的袖摆上画小人。 可巧不巧,忽一时香风扑面,听得有人厉喝:“你在做什么!” 笔掉,墨翻。 半砚墨全都倒在万翎的裙面上,但她来不及去擦,已经被一袭柔软的绸缎击中了手臂。绸缎看似柔软,实则被击中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凌厉,她跟着浮尘还不过十几年,功力尚欠,伴着一下剧烈的疼痛,眨眼左手就脱了臼。 来人正是鸢台山庄掌门姬双月。万翎当时年纪尚轻,在浮尘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十分天不怕地不怕,按着自己伤处就扬了剑。 姬双月冷笑,长得和万翎印象中,那些在宫宴上跳舞的妖艳舞姬如出一辙。 “你与浮尘是何关系?刚才是要做什么!” 万翎将下巴扬起来,竭力忽视从自己手臂传来的疼痛,不管不顾地让瑟瑟发抖的浮光剑尖对准她。 “这话我才要问你,闯进仙师修行之地,还毫无缘由地伤我,你又是要做什么!” “伤你?浮尘的品味真坏,选合修之人也不知选个功法高强的,怎么会选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 越说,她的表情越发不善,痴情仙子先入为主,忘了浮尘是个无情的修道人,又怎会找人合修。万翎当时未明白何为“合修”,但听懂了她口中的嘲讽之意。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她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意图。 万翎提剑,飞身上前。可当时她哪里是姬双月的对手。 痴情仙子一袭如水的赭红绸缎使得炉火纯青,曾于一树棠花下挥手间收割十几只妖邪的性命,妖血溅在绸缎上,留下了“双月无双落花雨,一绸血水翻酒浓”的美名。 开始时,姬双月也想还手,但见万翎挥剑并不老成,便只闪身躲避有意指点,直到将万翎招逗地喘气连连,觉得她的剑招与浮尘的颇为相似,渐渐咂摸过味来。 她的绸缎裹住万翎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疑惑问:“你是浮尘的新徒弟?” 万翎带着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闭紧了双眼:“是!又如何!” “哎呀呀!罪过罪过!”姬双月花容失色。 由此,万翎与这位痴情仙子的梁子就单方面结下了。 终究是年少岁月时的一段黑历史,若是有可能,万翎希望与姬双月不要再相见了。 可鸢台山庄的弟子诚恳道:“我家掌门无论如何也要与前辈一见,请前辈不要为难我们。” 说着,几人挡住了万翎与兰朔的去路。 如今德高望重的人成了自己,万翎自诩不是姬双月那种会让对方弟子难堪的人,于是沉吟一会儿,问兰朔意见道:“兰朔想去吗?” 兰朔想去就去,兰朔不想去正顺她心意。 兰朔的目光在对面恳切的神情中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听师尊的。” 最终,他们还是在鸢台山庄弟子的护送下前往了。 为首的那名男弟子叫玉露,万翎多嘴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有个师兄弟叫金风,玉露摇头。 “师门有训,只许相遇,不许相逢。” 兰朔不懂其中典故,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意思?” 万翎心想回去得给兰朔恶补一下民间的诗词歌赋,提升他的文化造诣。 玉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门派合修功法是无情心法,若是有心相逢,就会破了功了。” 这么说来,姬双月有够离经叛道的。万翎先前听说她为了浮尘受过了山庄九十九道惩戒鞭,想来是她实力恐怖,加上浮尘一直没有应允她,她才能稳坐掌门之位。 脚下的路逐渐宽阔,树林阴翳散去,穿过看似杂乱无章的乱石,露出前方一个隐藏的阵法来。 兰朔还要再问玉露什么是合修,万翎已经自然牵过他手,带他走进阵法中去。 移步换景间,四面皆是花海。 花海的周围是四面石峰,山壁上巧夺天工地建造了长廊楼阁,好像完全浮在半空之中,仿佛仙界的琼楼玉宇。楼廊一路延伸,最终停在最高处的一座庄子前。 那里叫玉鸢台,历任掌门都居住在此。 与缥缈山弟子一水的青色白色服制不同,鸢台山庄弟子的穿着可谓是万花丛中莺蝶舞,见玉露带了两个陌生人来,都争相挤在楼廊边上看,霎时间五颜六色又叽叽喳喳,好像入了什么鹦鹉游园会。 “这两位怎么还戴着帏帽啊,怎么这样害羞,不愿让我们瞧见真容吗?” “玉露师兄,这二人是谁呀?” “啊,他还往人身后躲呢!好可爱!” 万翎被吵得脑仁疼,将兰朔从身后揪出来。 玉露板着脸,制止了这些多嘴的小孩子:“二位是掌门贵客,不许胡闹!等你们妤澜师姐回来要好生治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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