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瘴雾竟没有对它造成影响,金色的竖瞳收缩,定定看着妖鬼前的那道惊鸿之影。 浮光应声而动,万翎双手成法印,祭出一件形如玉壶的宝器,光芒十丈,照亮了她淡然慈悲的眉眼。 渡劫境界的实力可怖至此,即使面对这样一个百年难见的妖鬼,她也不算费力,持剑飞身而出,短短数息之间就取了它的精魄,装进了玉壶中。 饿伥妖鬼的尸体轰然倒地,方圆十里内的树木全然枯死,整个阴坡都没了一点绿意。 支撑着蛇妖身体的树枝也干枯了,咔擦一声断裂,猝不及防,他啪嗒一下掉下去,摔落在枯草中。 在村长家中,对峙依然没停。 “你们所有仙人都说杀了几只就好了,可那东西它会复活啊!没完没了,你让我们上哪儿诉苦!谁来还我汉子公道!” 云萝应道:“诸位的苦衷我们都理解,这次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才走。” “若真能查出,为何你们空手而归?还是让你门派派些能人过来吧!” 话音刚落,屋门震了两下。 刚才还嗓门大的村民战战兢兢,一脸惊惧。 很是剧烈的嘎吱作响,那门不堪重负,门板直直地向内躺下来,砸起一地的灰尘。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过去,门口站了一个出尘飘逸的仙子,月华裙摆五色流萤,她的脸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色,只有手中的浮光长剑正泛着流光。 “对不住。我来寻我门派的弟子。” 万翎开口,冷意若能化成实质,定能将这屋中化作冰天雪地。 竟对她门派弟子如此讥讽,万翎十分不悦。 她想了想,又说:“村长可在?” 从人群中哆哆嗦嗦地探出一个苍老的面容,拨开人群,拄着拐杖走出。 “正是小老儿我。” 万翎颔首,看他畏惧之色,已经在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你随我来。” 屏退了其余人,几人走出,天际已经散了不详的红雾,唯余月光清冷,照在枯死的田野与山坡之上,萧条不已。 妖鬼死,魂灵中的怨气与恨意已将这里所有的绿意都吞没了。 村长眼看地中几近腐烂的菜叶和枯死的山坡,不可置信地张大了浑浊的眼。 “村中数十年前究竟发生何事?”万翎问他。 悚然回首,这年迈的老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怔然地望着万翎,又好像目中空空,越过了万翎,越过了那些苦难的岁月。 约摸是七八十年前,人间有一场大灾祸,各地民不聊生。在莫陈村这里,就是饥荒,一连数年的饥荒。 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人间炼狱,大抵不过形容。 但吃了那些白肉后的人,过了不久就染上了一种怪病,同疫病一样向其他人传播开去。 当时的村长不得不下令,将那些染病的人赶去了阴坡的山洞之中,封死了洞口。 在饥荒结束后,好景不长,阴坡怪事连出,寻来的术士一语道破是亡魂作祟,便做了阵法,困死那些亡魂,才消停了这数十年。 这村里知晓阴坡隐秘的,如今也只剩下村长一人了。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次的事依然是那次灾祸的延续,直至今日才迎来终结。 那些亡魂纠缠在一起,渐渐壮大,最终得了化妖的契机,才有此祸。
第3章 陈言既毕,老头已经老泪纵横,年轻的几个弟子心生不忍,别过了脸。 浮光剑银光一闪,便被万翎收了回去。 她拿出袖中正颤动不已的玉壶,摊手陈在他面前:“若有悔恨,便向其中诉说吧。” 村长不解其意,她继而解释:“我并没有完全杀死那妖鬼,即使已化妖,依旧是鬼,需要超度之言。它们就在里面,向你们讨要了一句道歉数十年,如今该给它们了。” “至于之后,燃灯八十一日,在阴坡中诵经供奉,便可化解此灾。” 晨风拂面,天光已经大亮。 云萝和弟子们跟在万翎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了莫陈村。 她尚有些疑惑,便问万翎:“师叔,真的要燃灯八十一日才好吗?我从没在书上看见过这种方法。” 万翎摇头:“自然没有。” “咦,那是为何?” 村口的黄狗呜呜叫了两声,从他们面前吐着舌头跑走。 在它之后,那块石碑上的字迹好像流了眼泪,每一笔笔画末尾都向下划出了深深的刻痕,彼此纠缠。 “奇怪,昨日还没有的。” 万翎淡扫了一眼:“‘莫陈莫忘,百户平安’,你以为只是一块求平安的石碑吗?” 云萝纠结起眉毛。 “石碑向外,碑面的印刻含了驱鬼的法印,如今破了阵,自然就失了字形。” “啊,但这石碑,分明看着是新立的——” 几人反应过来,彼此不安地对视一眼。 这村里的人,当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口耳相传也好,亲身经历也罢,怎会完全不知。不过都是装聋作哑,不愿承认自己或是自己的爹娘是做了那等残忍之事才活了下来。 这才对他们这样歇斯底里,分明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 “令他们燃灯八十一日,不过是想让他们好生自省。罪孽终归需要告解,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走出莫陈村便是一片郊野,草地逐渐归于茵绿,四处更有几朵兰花于风中轻荡。 微风吹起万翎耳侧的长发,她停下脚步。 浮光剑飞出,砍断了旁侧的树梢。 蛇妖化的少年一屁股跌了下来,又是迸涌出两团热泪。 “还不走?” 他向上抬眼,仙师眉目淡漠,同记忆中一模一样,但他知道她是温柔的,便用力扒拉住她的衣摆,用尽毕生所学人言,讲出话来:“我想......跟着你,我很喜欢你......谢谢你......” 万翎不知自己到底哪处吸引了这蛇妖,很是头疼。 修行了两百多载,怎么冒出了一个妖说喜欢她?可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让她碰上。 她面无表情,踹之。 身后的弟子们忐忑看那蛇妖伏在地上,嘤嘤嘤的,好像在哭。 再走出几丈,又有人影等在路中间。没等万翎出手,人影化作一条漆黑却在光下五彩斑斓的小蛇,腾空飞起,牢牢咬住了万翎的衣袖,挂在了上头。 “呜呜,带上我吧......” 若换了旁人,这样一条蛇挂在袖子上,定然要上下乱窜慌不择路。 但万翎只是眯了眯眼,伸手掐住他七寸,又将他甩在了路边草丛里。 身后的弟子频频回头,那小蛇好像是晕死了过去。 这妖一点也不像个蛇,倒像只小狗。 被纠缠得不耐烦,万翎带着他们加快了速度,赶紧进了这一带算得上繁华的镇子。 他们需要先好生休整一阵,否则怕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们受不住。 进了客房之中,没了他人注视,万翎卸了力气,毫无风范地躺在了床榻之上。 这一夜的奔波叫她疲惫至极,也不是身体上累,只是心累。 甫一出关,她连衣裳也没换,便被师兄催命似的传音符唤去前来相帮,不曾好好休息片刻。如今一夜过去,小孩们算是安全了,可累坏了她这师叔。 万翎此生,除了修行便是爱好懒散,全然没有小孩们平日里想得那样德高望重。 但好歹被叫一声师叔,她总得做个长辈样子,因而在外端庄冷淡得很,实则不一定脑中在神游些什么。 她闭上眼,回想起夜里那饿伥妖鬼,顿时又生几分忧虑。 妖鬼此物难得,究竟是巧合还是这世间将乱? 更说那小蛇,妖气那样淡,若是有心,连她也难以发现他的存在,着实蹊跷。 也或许是她多想了,只是因为他未曾伤人,没有沾上人的血腥气,又自身妖力低微,妖气才会这样淡薄。 “唉——” 她长舒一口气,先不要想这些事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 此时人间恰好是春末,芳菲已尽,仍能在空气中闻见若有若无的花香味,顺着何畅惠风从窗格中飘进来,吹起万翎垂落在榻间的长发,轻柔地摇动。 幽兰香味忽起,万翎警觉地睁开眼睛。 她的长发被全数平整地摊在了榻上,而这客房的八仙桌上头,摆着几支月白兰花,应是刚采撷,花上头还滴着水露,晶莹欲落。 她的目光下移,这兰花的枝干上,分明一圈蛇的咬痕。 又是如此,她居然完全未能发现这小蛇的踪迹...... 冷冽的杀心顿起,万翎扶了扶额。 它毕竟没有伤人,不可杀不可杀。 她径直走出去,敲响了隔壁的客房。 里头几人正在打坐调息,见来人是她,忙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万翎摆手,告知他们:“尽快收拾,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回缥缈山。” 缥缈山在海上,她总不信这小蛇能翻江倒海,再寻得到她。 听了她此番话语,躲在暗处的小蛇终于忍不住,又再一次现身,从角落里闪现出来。 他泪眼汪汪,巴巴地站在万翎一步远处。 云萝在旁,想他如此执着,先前骗他们的事早在心中一笔勾销,小声嘀咕:“师叔,要不收他做个弟子,一并带回去吧?” 说出口,已知道失言,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看他。 不怪她如此想法,因为她的师父百玄子就是这样的,看谁可怜,便“收了吧收了吧,左右不过一张嘴的事”,因此她在师父门下排行二十一。 但万翎可不是这样行事,她的轻羽峰无人可上,至今也不见她收一个弟子。 何况,这小蛇是妖。 云萝年纪轻,不知妖生性难改,仙道难成。 但她的这番话却给了小蛇启迪,他跪下来,膝行几步,目光闪亮:“师......父!” 万翎简直受不了了,她在心中做无声的哀嚎。 天君在上,怎会如此! 但事至此,万翎更想知道自己到底与这小蛇有何缘分。她呼出一口浊气,无奈问他:“你到底何时见过我,又如何喜欢我?” 小蛇的眼神更亮了几分,他手舞足蹈地,开始描摹那日的情景。 说是数十年前,昆仑山穴,兰花草边,万翎救了他,他于是铭记在心,刚刚会化形就下了昆仑,在人间游走,又因为太喜欢她,才化成了她的相貌。 别的不说,这小蛇的记性是真好。 万翎默然神游,好像在七十年前,是有这么一回子小事。 彼时她去昆仑山给门派采药草,途经一处小山穴,竟见里面神光异彩,璀璨不可逼视。 拨开那密密匝匝的兰花草一看,竟有一条年幼的黑蛇,许是被别的生灵摧残,已经破了肚子,有气进没气出,在地上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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