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一瞬间怀疑这个奶嬷嬷的能力,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张皇失措。 倒是韩夫人赵氏急忙忙地让奶嬷嬷把孩子抱了过来,看着孩子因哭闹而胀红的脸,心疼得厉害,用手轻抚着安慰。 然而她怀中的孩子依旧哭闹不已,就像是,她的世界里只有哭闹这一件事一样…… 韩家夫妇二人这才觉得势头不妙。 “快快快,快去请大夫,”韩元站在门口唤着下人,“不对不对,一来一回太耽搁了,我直接去药铺。你们去找个厚实的褥子把小姐裹严实。” 赵氏抱着孩子,忙不迭地起身,也顾不得穿鞋了,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吓得一众奴仆赶忙阻拦。 而韩元也是在一旁安慰着说自己一人前去就行了。 但赵氏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带着哭腔说了句这也是她的女儿,韩元才叹了口气,用被褥将她们母女二人都包住,顶着冬日寒风出了门。 * 既明县最富有名望的药铺回春堂今日迎来了两个大户。 一个是刚刚举家搬迁至既明县的富商越家,另一个是县令韩大人夫妻二人。 巧的是,这两家都是为了孩子一事来的。 “大夫、大夫,你看看我家女儿……她怎么哭闹不止啊?”赵氏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拦住了柜台前的大夫,“求求你看看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门外又进来一个身着华服但未施粉黛的女子,同样也是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哭喊着要找大夫。 然而奇怪就怪在这里。 原本此起彼伏的婴儿哭闹声,竟然在此刻缓缓停了下来。 到最后,赵氏还听见了自己女儿咯吱咯吱笑出了声。 而华服女子怀中的孩子也咿呀叫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就是韩县令家的二小姐韩岁宴,和富商越家的独子越祈佑的初见。 * 韩、越两家因着孩子的缘故走得颇近,也忘了是谁忽然提了一嘴,既然他们这么有缘,不如就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 四位父母一拍即合,两个孩子懵懂无知,只有韩冉一个人大声反抗着说不要。 但是他的抗议落在长辈们的眼中,就成了孩童的玩笑。 于是韩冉自那以后,总是对隔壁那个臭小子冷眼相对,他可不要那个木讷呆愣的臭小子娶走他好不容易才有的妹妹。 整个既明县的百姓们总是能看着韩家的大公子想法设法地跟在二小姐的身后,或是帮她拎包裹或是给她买零嘴,嘴里还嘟囔着套让她记住哥哥的好。 而每每这时,二小姐总会乖巧地点头应着,但在看见隔壁家的越公子后,又扑腾扑腾地蹦过去缠着祈佑祈佑地叫个不停。 只留下在原地气得直跺脚的韩家大公子。 * 因着是韩夫人疼了一天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整个韩家上下都对韩二小姐呵护得紧,幸而这样不论上下皆把她捧在掌心般对待没把她养成娇纵跋扈的性子,在家里不管见了谁都是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地叫着,再加上又长得可人,就连韩家的下人们都时常在外头炫耀自家的二小姐。 跟隔壁那个越公子截然相反。 越公子自小就是个文静性子,身边的奶嬷嬷都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能遇到这样简单省事的雇主,就算是把他放在石墩上坐一整日也不会哭闹。 一开始越家夫妇二人还担心孩子这是有什么问题,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无碍,他们只好作罢,时不时把孩子放在韩家养几日。 原因无他,只因这越小公子跟韩二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多上几句话。 有时候是越夫人王氏舍不得孩子,又妒忌赵氏生了这样一个鬼灵精怪又善解人意的女儿,连哄带骗让韩二小姐屁颠颠地跑去跟父母说要去越家看大池塘里的乌龟和金鱼。 就这么兜兜转转来来回回,二位公子小姐长到了十八岁的年纪。 * 两家的孩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按理说是早两年就可以成亲的,但却一直按下不表。 一方面是因为韩家夫妇二人舍不得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另一方面又因为,关于她家女儿身上的怪事,他们还没敢对亲家说——韩岁宴能看见鬼。 一开始夫妇二人还以为是小孩子闹着玩的把戏,还给她买了把小木剑当做玩具,陪着玩了几次道士捉鬼的把戏之后,才渐渐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居然连前些日子来府衙报案说儿子走丢的消息都知道,而后还能说出那个孩子身在何处。 韩大人将信将疑,派人去她说的地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 准确说是,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尸首。 这才让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悄悄找了好多能人异士来帮忙驱鬼,也不见任何成效。 不过好在那些缠着岁宴的鬼并无恶意,多是让她帮忙带个话,更是尊敬地称呼她为典狱大人,这才让韩家夫妇二人放下了半颗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越家也因为同样的缘故,迟迟没有提出结亲一事。 * 与岁宴不同的是,越祈佑偶尔能看见鬼。 一开始他还会跟那些鬼说说话,后来越家夫妇二人发现他总是在和看不见的东西交谈,吓得去庙里帮他求了好多符也不见好,急得嘴边都长起了燎泡。 越祈佑不想父母担心,渐渐就开始假装看不见那些鬼,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但他又无法做到对那些鬼的哀求熟视无睹,时不时会趁着半夜悄悄出门。有时候是帮饿死的农夫买些馒头放在女儿的窗前,有时候是过劳猝死的书生祈求他帮忙给无人照料的老母送上一床御冬的棉被。 然后就在某一个夜晚撞上了同样是去帮难产而亡的孕妇抱回孩子的韩岁宴。 二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都是旁人眼中的异类,对于对方这种偶尔的善举也心照不宣,甚至还会互相帮忙打掩护。 就这样一直到了越祈佑弱冠那一年,两家的长辈见孩子们年岁渐长,也不好再拖累对方,这才凑在一起把话说开来。 这一摊开来说,两家都是皆大欢喜,既然他们二人都是如此,那也断然没有谁嫌弃谁的道理。 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弭,两位夫人甚至凑在了一起商议婚宴要摆几桌合适。 于是,刚替一个小孩帮他饲养的小黄狗喂了饭回来的岁宴,就被通知自己要嫁人了。 * 两家人凑在一起热火朝天地筹备着婚事,岁宴和祈佑也被警告了不能见面。 但岁宴还是在亥时的时候,听见了石子敲击窗棂的声音。 借口吃不下夜宵,把小厨房里送来的糕点递给了身边的小丫鬟来打发走她后,岁宴提着裙摆跪坐在椅子上,在窗边开了缝。 很窄的一条缝,甚至都不能看见人影。 “你来干嘛!”岁宴咬了咬唇,眼神四处飘忽,“不是说,见面不吉利吗?” 祈佑沉默了半晌,然后问道:“岁宴,你是真的想嫁给我吗?” 听着他的语气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岁宴顿时来了气,一把掀开窗户,大声问道:“越祈佑!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娶我?” 吓得祈佑连忙伸手挡在她的嘴前,隔着两指的距离:“你小点声!” 怕被长辈们发现,岁宴倒是没有再继续嚷嚷,不过还是气呼呼地顺势咬了祈佑一口。 “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嫌我不如曾夫子的女儿温婉?” 她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那个曾柔说起话来满是柔情似水的样子,就连她一介女子都喜欢,祈佑怎么可能不心动。 说着说着,她就一副要哭的模样。 祈佑熟练地递上自己的手帕,岁宴悄悄看了一眼,今天用的是自己前两年被娘亲逼着学刺绣的时候歪歪扭扭绣了祈佑两个字的半成品。 也是,他的那条藏青色手帕前几天被自己用来擦不小心碰倒的茶水了,另一条苍蓝色的现在还在她捡到的小鸟身上包扎着,还有一条青绿色的被她落进了湖里找不到了,还有别的岁宴已经记不住是怎么霍霍的了。 思来想去,也就这条可以用了…… 不知道她在心里已经想到了别的地方去,祈佑踌躇着开了口:“哪有什么曾小姐……我只是怕你、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父辈之间的约定,才答应和我成亲的。” 岁宴微怔,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现在出门右转走到头,会看见一排大树,你找到从右往左数的第三颗……” 祈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提到这个,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代,往前凑了两步,还不等他听完,就看见岁宴的脑门直冲冲地朝着他的额角撞来。 “你去那颗树上吊死吧!”她怒喊完,顺势锁上了窗。 祈佑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额角,无奈地笑了笑。 及至回到家,才从随从的手中收到了据说是韩家丫鬟送来的信。 上面赫然写道——“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后面还画了一只生气的老虎头,笔触不伦不类的,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只小猫。 祈佑将纸条妥善收藏好,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在心底暗自下着决心。 定不负,相思意。 * 婚宴当日,岁宴一大早的就被嫂子李氏叫醒了。 说来也怪,当初那个怎么看祈佑都不顺眼的韩大公子在遇见了李氏之后忽然开了窍,甚至还时不时帮越祈佑出主意,主动告知他自家妹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颇有一副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 也不知道为何,岁宴看旁的鬼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第一眼看见李氏的时候,却能看见她上辈子的死因——为了救情郎惹怒父亲,囚禁在家中抑郁而亡。 岁宴偶尔会想,或许是老天想让他们一家人对李氏多些怜悯,才会让她看见的吧。 不过倒是老天多虑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照着父母对李氏的喜爱,任谁也不敢轻视李氏这个孤女。 趁着喜婆替岁宴梳洗打扮的功夫,李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被层层包裹着的手镯,轻轻戴在了岁宴的手腕上。 “妹妹,这个镯子是我自己攒下来的银钱置办的,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你收下。” “祝你往后,一帆顺遂。” 岁宴小心地摩挲着手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也不管喜婆叮嘱她不要乱动,侧身靠在了李氏的肩上蹭了蹭。 “谢谢姐姐,往后我不在家,若是哥哥欺负你,你就来跟我说,看我怎么去爹爹面前告状!” 孩子气的模样让门口的韩家夫妇二人忍俊不禁,可在看到她一副盛装打扮的样子后,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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