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完一曲后,海棠起身行礼,金筱仔细端详她的脸,竟是连脂粉也没擦。 金筱与林驿互视一眼,都觉台上这人,若不是一样的容貌,怕让人丝毫联想不起当初那个俏皮艳丽的海棠。 但不得不说,这般素雅的海棠,立于重重红纱间,更让人不舍移开眼睛。 又是一声轻浮的口哨,让人顿觉佳肴上落了只苍蝇。 金筱朝那左拥右抱的口哨男看去,听他朝台上道: “不曾想海棠姑娘换身装扮,竟如此清雅脱俗,姑娘这等姿色,怎甘心屈居那琅月身后多年?” 听到“琅月”二字,金筱心下一紧,她捏了下林驿的手,正要传音入耳,被口哨男打断了: “要我说啊,你们相见欢欺人太甚!” 口哨男说着,越发搂紧怀里的两个姑娘,“你们相见欢的姑娘,任哪个站出来,不比那毁了容的琅月漂亮,为何把那丑女人捧做头牌!” 这话一出,附和声四起。 金筱脑中组合着这些人的只言片语,忽而想起在探艾艾的记忆时,看到年幼的琅月,满脸的血痕…… 金筱知道琅月很小就戴了面具,也知道琅月的面具摘不下来。 可她没想到,那面具后面…… 金筱倒吸了口凉气,乜着相见欢的这些客人,这些,连面具也掩不住的讥笑和不满。 她的目光钉在了林驿身上,将手从对方手中抽了出来。 林驿回头看她,眼神暗了一瞬。
第112章 终章(中) 金筱竭力克制着眼前的眩晕,排斥着耳中那些个对琅月的污言秽语。 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待余光瞥到林驿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才发现台上的海棠在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躲闪开来,却不合时宜地注意到海棠这次没有把琴收起来。 在琴侧的背光处,金筱隐约看到一个圆圈,那圆圈的斜下方,好像还刻着一…… “得罪之处,望诸位包涵。”海棠的话打断了金筱的思绪,金筱抬头,目光顺着海棠的视线望去,落到了那个左拥右抱的口哨男身上。 口哨男正后仰着身子,侧头斜晲着台上的海棠: “海棠姑娘,先不说你们相见欢欺人在先,在下光是想起为了琅月那张恶心的脸花的钱,就反胃得很,你不会想用这一句话来敷衍我吧?” 口哨男说着紧了下搂着姑娘的臂膀,在左右姑娘的痛叫声中,喝道: “告诉你,不能够!今日相见欢必须给个说法!” “就是,因为琅月那贱人,我两位师兄都惨死了!” 大堂内的应和声此起彼伏,不变的是海棠始终微扬的嘴角。 海棠没有作答,朝台下轻挥了下衣袖,立于一旁的侍女便端着早已备好的酒盏上了台。 台下逐渐没了声响,只闻台上海棠倾倒酒水的声音,两杯,一杯海棠自己举起,另一杯由侍女盛到了口哨男面前。 这是要以酒致歉吗? 金筱看着眼前这幕,联想起了当初自己与林驿相见欢重逢时,林驿以酒致歉的画面。 金筱抬手朝脸颊扇了几下风,心道,她还真不觉得喝酒和道歉有什么关系。 然而令金筱意外的是,口哨男看着台上朝他举杯的海棠,坐正了身子,神情也不似之前那般轻浮了。 “这酒香……是月黎酒。”尹一弦小声道,“海棠姑娘亲手酿的,千金难求!” 坐他一旁的良桃瞪了他一眼,“合着你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 尹一弦面色严肃,继续补充道:“我还知道,海棠姑娘从不陪酒的,师姐,我觉得事有蹊跷。” “……” 尹一弦见金筱没反应,又小声问林驿:“叶宗主,海棠姑娘今夜行为有疑,就算是以酒致歉,仅凭她一个小女子,怎可能喝过这么多男人?” “……” 尹一弦见林驿也不睬他,这才注意起林驿和金筱的表情来,顿时僵坐在了原地: 这二人……怎关键时刻闹起矛盾了啊! 方才不是还偷牵手了吗? 尹一弦心中叫苦连连,见一旁的良桃还在瞪他,无奈对良桃传音入耳:“好桃子,咱们自己小心点吧,对面这两个靠不上了。” “靠不上的”金筱何尝不是满心疑问。 现在比起有人引他们来相见欢的企图,她更好奇方才这些个哄闹的男人们,当真就因为海棠以酒致歉的举动消停了? 待她的视线将大堂上下扫了一遍后: 呵,男人。 这时,口哨男怀里的一个姑娘从侍女盘中接过酒盏,递向了口哨男,口哨男却不接,眯眼瞧着台上的海棠道: “海棠姑娘,这酒,若你肯喂我喝下,我保证,今后绝不会有人再因为琅月那丑女人,为难相见欢。” 大堂内响起了嗤笑声,一张张面具下难掩看戏的表情。 在座无不明白,口哨男想让海棠难堪,且无论海棠是否照做,口哨男的保证都做不得数。 可是因着琅月而被尊胜宫祸事牵连的相见欢,也使海棠无力拒绝口哨男的无理要求。 众目睽睽下,昔日如同艳阳般高傲的海棠走下了海棠花台。 一身素衣,不施脂粉,身形再没有当初的摇曳,海棠依旧微扬着嘴角,可那笑始终未及眼睛。 她停在口哨男面前,先是把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从姑娘手中接过酒盏,坐了下来,一手扶起口哨男的下巴,一手将酒喂到了对方口中。 口哨男显然乐傻了,边笑边喝,任由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淌了下来。 一杯喂尽,海棠正欲起身,就被口哨男按住双臂扑到了地上。 “既如此,海棠姑娘怕是也不会拒绝在下做其他事了。” 酒水随着口哨男说话的动作滴在了海棠脸上,湿了她的发,一片猥琐的叫好声中,她依旧沉默着。 “你嘶……啊——啊——”只见口哨男猝然倒地,周身冒起了黑烟,惨叫声几欲裂人耳膜,片刻化成了一滩脓水。 刺鼻的恶臭味瞬间在大堂内弥漫开来。 “这……” “啊——”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响起,方才还含羞带怯的姑娘们已手持利刃,结果了身旁的人渣。 目睹这一突变的良桃再也坐不住了,刚要站起就被金筱一把按下,“师姐!” 金筱的目光死盯着海棠,微微摇了摇头。 震惊中率先回过神的几人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姑娘,拔出了剑,可剑还未落下就被突现的红光眩晕了眼。 刺目的红光拔地而起,吞噬了整座相见欢,高垂于顶的红纱顷刻褪成了白色,空中飘荡的海棠花忽而尖利,撞落武器的同时,结果了男人的性命。 一时间,堂内除了退到两边的姑娘们,再无人动弹了。 这当然不是由于恐惧,而是他们发现,脸上的面具消失了,而且,灵脉也被封住了。 “师姐,我们动不了了。”良桃瞥了眼僵坐着的尹一弦,对金筱道。 金筱觑着依旧维持着被扑倒姿势的海棠,暗中活动了下袖中的手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眼下阵眼未知,她不敢轻举妄动。 “尊胜宫的缚身阵。”林驿代为答道,趁人不注意摘下了自带的面具,很快对上了堂中的一干视线。 “叶宗主!” “金姑娘也在!” “这、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哈哈哈,哈哈哈……”海棠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愈发瘆人。 她站起身来,掏出帕子擦了脸上的酒渍,又反复擦拭着被口哨男碰过的手臂,“适才,你一口一个‘贱人’,骂的很起劲啊。” 海棠说着朝一少年走去,扔掉帕子接过了一姑娘递来的剑。 少年颤声道:“你你你、你要干嘛?我警告你,尊胜宫浩劫我都能毫发不伤,可不会怕了你!” 海棠闻言勾起一侧嘴角,“哦,你很厉害啊?” 少年嘴唇翕动,“那是,我可是……” “你放屁!”海棠嘶声吼道,浑身颤抖着,“若是没有琅月,你们在座谁能活到今天!” 这话立马点醒了金筱,原来今夜到场的客人,都是一年前在尊胜宫那场劫难中存活下来的人。 而那场劫难的始作俑者和琅月的死,金筱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从你开始吧,你是选喝那毒酒呢,还是选被我千刀万剐呢?”海棠面目狰狞,对早已吓破了胆的少年道: “……你还是喝那毒酒吧,这才不枉你和那人渣志同道合。” 海棠接过一姑娘递来的酒盏,捏开少年的嘴就要灌。 “砰——” 两酒盏相撞碎地,划破了海棠的手,众人顺着酒盏飞来的方向望去,见金筱不受缚身阵约束站了起来,目瞪口呆。 金筱深吸了口气,对上了海棠的视线: “海棠姑娘,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一头雾水的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见林驿也跟着站了起来,心中顿时愤懑大过震惊。 “噗呲——” 海棠一剑刺穿了少年心口,又利落拔出,血水顺着剑身滴在地上,混杂着脓水的恶臭味,迫使周围几人只能坐着呕吐起来。 “你二人还是一贯爱出风头。”海棠没有看金筱和林驿,又走到了一名男子身前。 金筱面对此时的海棠心情很复杂,也理亏得很,她见海棠朝男子举起了剑,打断道: “赤炎谷,麢羊,海棠花帕子,是你安排的吧?” 海棠一顿,望向金筱:“什么?” 金筱:“?” 自从金筱知道自己对林驿是自幼的情谊后,她能肯定,她每次来相见欢,幻化的都是同一个面具。 外加金筱第一次来相见欢,就被林驿坑得备受关注,所以她也能肯定,海棠定然是知道今晚她在场的。 她仔细观察着海棠的神情,对方却是一副不知她在说什么的样子,可若不是海棠设局引他们几人前来相见欢,又会是谁? 幕后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叶宗主,金姑娘,救命啊!” “别白费口舌了,大堂上下这么多来客,就他二人无事,摆明了和相见欢一伙的!” “可金姑娘的师弟师妹也被阵困住了呀,那尹一弦虽说是男子,却也是尹阁主的亲传弟子,金姑娘不可能放着亲师弟不管的。” 被缚身阵困着的人几声争论,继续喊道:“金姑娘,救……” 海棠一剑刺了过去,让那人闭嘴了。 “你们配吗?”海棠抬剑指着人群,声音沙哑: “你们,一群忘恩负义、内心肮脏的狗东西。你们两个……”海棠朝后踉跄几步,指向了金筱和林驿,“踩着一个弱女子的尸骨往上爬,良心何安!” 相见欢陷入了死寂。 海棠将视线从默然的金筱脸上收回,抬头望向了从顶部垂下的白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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