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壁画上是一位提着长缨枪策马而立的女子,裴娇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慕琦云,那位在羡渊城内备受爱戴的女将军。 在画中死于她□□下的魔族尸体堆砌成山,而在小山般的尸骸之中,一位貌美的雄性鲛人正仰起头看着她。 这个片段她在虚无往生镜之中见过,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九郎自始至终都关注着裴娇的动作,见她在壁画前停下来,略微勾了勾唇,“这位姑娘,你对壁画中记载的故事感兴趣?” “作为羡渊的引路人,我对羡渊的历史也知道不少,姑娘若想听故事,我也可以讲与你听。” 他刚踏出一步,便被另一人的身影所遮挡。 顾景尧抱臂横在二人之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不巧,我也感兴趣。” 他嘴上说着感兴趣,眼底却无半点波澜,在裴娇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透着森冷彻骨的寒意。 “你既这般热情好客,不妨讲给我听?” 面对这般明显的敌意,九郎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自然可以。” 他自顾自走到壁画之前,“想来两位客人肯定听过关于琦云将军的传闻,这位琦云将军驻守于羡渊许久,也带来了繁荣与平安。” “她帮助过许多人脱离苦海,其中不乏一些肮脏不堪的人,她也能一视同仁,劝诫他们好好活下去。” 九郎缓步走向后头的壁画,画中的鲛人对月而歌,英姿妩媚的女将月下练剑。 “这壁画的鲛人也是被她所救之一,他原是供魔族发泄的性.奴,后来得了自由,便主动追随琦云将军,琦云将军将无处可去的他收留。” “久而久之,他们便相爱了。二人一齐守护着羡渊城,琴瑟和鸣,当真是一段佳话。” 他叙说着故事,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音律娓娓道来。 只是很可惜,这些雀羽珊虽多,却并不能完整地组成一首曲调。 因为中间突兀地空缺了一个音调,便如名贵的瓷器缺了一角,当真叫人扼腕。 在雀羽珊音律空缺的时候,九郎转身,笑眯眯道,“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特别美满?” 裴娇不置可否,只是循着壁画朝着里头走去,越往深处走,宫殿内的光便越发趋于黯淡。 最后那副月下琴瑟和鸣的美景,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 顾景尧冷嗤,他的目光落在画上鲛人的长尾上,虽不明显,仍可看出一道烙入皮肉的奴印。 他的声音清润,却透着麻木的残酷,“这鲛人之尾被烙下了魔域的奴印,魔域的奴印往往会赋予咒术。” “一旦被烙下奴印,便会永生永世受魔族差遣。连自己的自由都没资格争取,他如何能有资格去爱旁人?” 九郎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他看向顾景尧,眼中情绪不辨喜怒。 裴娇的话突兀打破了沉寂,她微微敲打了一下壁画的边缘,仔细地听着声音,缓声道,“奇怪,这后面的两张壁画,和之前的壁画声音不大一样。” 她的下一个的动作令九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只见她掏出剑柄,踮起脚尖用剑柄敲在了画上的某处,那被敲击的地方竟如同机关似的凹陷下去,发出噌蹭转动的声音。 接着,壁画上的镶嵌的石块珐琅珠宝纷纷脱落。 裴娇眼疾手快地躲避着尘土和瓦砾,烟雾四散过后,裴娇惊讶地发现,这原来是一副画中画。 在散去的壁画之后,琴瑟和鸣的场景不复存在,而是残忍可怖的真相。 壁画是鲛人连夜开了城门,魔族的大军涌入羡渊,羡渊被屠城,火光冲天。 最后一副画中,女将死在了马背上,她死前仍旧撑着那把长缨枪,望着月亮的方向。 近乎是机关启动的下一刻,宫殿内四面八方传来了跌宕起伏的惨叫声。 “救命——救命——” 一人跌跌撞撞地自偏殿内跑出来,他涕泗横流,浑身是血,嘴里喃喃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企图抓住九郎的衣摆寻求安慰,这时一道黑烟自他身后袭来,瞬时便钻入他的皮肤肺腑。 他僵在原地,关节开始寸寸扭曲,转瞬间便化作了一堆流光溢彩的灵石。 九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那叠灵石被宫殿的地壁逐渐吸收,他踢开靴旁的灵石,扯了扯唇角,“好歹一身元婴修为,竟只能化作这么些灵石,当着是白费。” “本想引季青岭那几个老不死的来,谁知他们怪惜命谨慎的,竟只派了小辈来。” “哼,便暂且饶过他们。不过南镜的魔君能来,便足够了。” 话音落下,他转而看向顾景尧,眼底跳动着疯狂的光,“以你的修为能化作多少灵石,我真是相当好奇,想来是能填平空缺的灵脉便是了。” 顾景尧刚拂上铁扇扇柄,长剑出鞘的声音即刻响起。 他长睫微颤,看着裴娇挡在自己身前,她额前的碎发随着周身的灵力波动拂动,“你休想。” 那一刻,他看着个头仅到他胸膛小姑娘,心中最脆弱的一块坍塌下去,柔软的一塌糊涂。 这世上的人要么忌惮他,要么憎恨他,要么美名其曰地追随他,实则便是利用他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们都抱有根深蒂固的印象,仇视他的人认为他棘手无比,难以斩草除根,追随他的人认为他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确实也是这样,他早已习惯睥睨众生,早已习惯四面楚歌,哪怕身后是千军万马或是空无一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人,在面临危险之时,会自然而然地挡在他身前。 傻子。 他垂眼看着她柔软的发顶,可是唇角却不自觉浮上笑容。 九郎盯着二人,面色更加阴沉,片刻后,他目光落向裴娇,“我要的只是灵力修为高深之人,你修为尚不及元婴,并不符合条件。” “若是你识相,将你身上的神器交给我,我可以放过你。” 谁知这话落下,裴娇更加生气了,握着剑柄的手都紧了几分,“你看不起谁呢。” 因为气氛剑拔弩张而紧张的铜镜,“……” 请问这是重点? 裴娇也意识到自己出发点不对,话锋一转,“琦云将军若是知道自己当初救下的人,会成为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的屠夫,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呢?” 九郎眸光微微一动,裴娇一字一句道,“九郎,你便是当年被琦云将军救下的那个鲛人吧,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名阿九,我在虚无往生镜中见过你。” [将军留我一命,可是想要奴伺候您] [奴名为阿九,因是九月九日所生,所以得此贱名,将军若不嫌我脏,我自是愿意的] 九郎沉默半晌,“这位姑娘,你确实在某些地方有着过人的敏锐和直觉,可是这种东西只能给你带来灾祸。” “就算知道我是当初的鲛人又如何,你若是想要用什么琦云将军或是什么仁义廉耻来说服我,那你便过于天真了。” 他哂笑道,“毕竟你也看到了那副壁画的真相,是我在夜间打开了羡渊的城门,放了那些嗜血的魔族入城。” “羡渊城整整一千三百户人口,全部死于魔族刀下。” “纵使琦云再怎么神通广大,最后还是死在了围困之下。” “我背叛了她,她最不该做的事,便是当初救了我,又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我。” 此时的宫殿内充斥着凄厉的哀嚎声,数不胜数的灵石恍若流水般漫过来,一时之间将整座废弃的宫殿衬得富丽堂皇。 裴娇苍白的面孔被灵石的反衬的光照拂,她缓声开口道,“你在说谎。” “你若真的不在乎,为何要煞费苦心以束魂咒将羡渊百姓的魂魄留在这里?” 九郎微微挑眉,随后捧腹大笑起来,“我将他们的魂魄束缚在这里,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生永世不能轮回,这难道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么?” 裴娇目光落在宫殿外头,“可是他们过得很幸福。被束魂咒被束缚的魂魄按理应当是怨气横生,但是羡渊的百姓们却保持着生前的纯良和朴素。” “这说明束缚他们的人,并没有利用他们来做什么。” 九郎的笑容微微一滞,裴娇注视着他,目光略显复杂,“一千三百户的魂魄,所需要的束魂咒数不胜数,如此庞大的灵力供应,这些年,你应当很辛苦吧。” 九郎沉声,“够了!”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他身上的气势也骤然发生了变化,一道疾风般的灵力席卷开,整座宫殿都陷入一片混沌黑暗。 顾景尧一手按住裴娇的肩,一手化解了那道疾风。二者对视之间,两道灵力暗暗较劲。 九郎目光转向裴娇,“我再说一遍,若是你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裴娇神情凝重,而一旁的顾景尧冰冷的面色似乎因为“一对鸳鸯”这词稍显缓和。 他用一种“虽然你一副找死的模样,但是还算你有眼光”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九郎。 半晌,他稍稍改变了主意,沉吟道,“你若现在收手,我还可以留你全尸。” 裴娇尚不知顾景尧各种奇怪的小心思,倒是九郎见裴娇始终没有动作,反而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几乎是在她迟疑的一瞬间,她身旁锋芒敌对的二人忽的动起手来。 因灵力可能会波及到羡渊的缘故,所以二人都颇有默契地并再度未使用灵力。 但见空中两道残影交手,梅红的身影似火,十四根扇骨化作锋利白刃,恍若掠过水面的白鸟叫人眼花缭乱。 九郎一手抽过宫殿内的□□,十指夹着雪白的珠子,珠子恍若坠落的流星般朝着顾景尧袭去。 “叮——” “叮——” 急速飞驰的珠子皆被扇骨化作的刀刃击飞,恍若珠玉落盘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殿内雀羽珊的乐律,余音袅袅。 二人的影子掠过宫殿房檐,十四根扇骨落下之处留下道道剑痕。 而九郎手持的□□更是将殿内的柱子戳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 裴娇看着心惊胆战,可见这把□□若是落在顾景尧身上会怎样。 扇骨划破九郎的腰间,迸发出的鲜血溅在斑驳陈旧的壁画上。 下一瞬,二人双双落地,九郎的□□架在顾景尧修长的脖颈上,而顾景尧手中的扇骨也直指九郎脆弱的咽喉。 二人眼中皆带杀气,谁也没落下风,再打下去说不定会两败俱伤。 裴娇的目光落在九郎的腰际,他的腰部的衣物被扇骨划破。 她眼尖地瞥见了一条伤疤,像是蜈蚣一般,攀附在他的腰间。 那道伤疤……她也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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