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站定在魔女身边, 手中抓握着佩剑的力道愈发紧了。 “……我会带人彻查那家店,连同整条巷子一起整治。” 殷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那你恐怕得现在回去才来得……啊, 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他们几分钟之前刚刚穿行而过的错综暗道内飘散过一阵浓郁的烟雾, 深处似是隐隐传来尖叫怒骂。埃里克凝重着神情下意识就想要再度返回暗道保留证据, 不到片刻, 骑士长剧烈咳喘着冲回来,一面冲她喊道:“快离开这里!” 早早避开几个身形的魔女凉凉望了他一眼,下一秒, 震耳欲聋的爆破音与强大元素波动席卷了整条通道。好在他们此刻所身处的是城堡一处僻静远离居所的后花园, 不然这个动静足以引起巡逻卫兵的注意。 半晌,骑士长平复着呼吸,眼望着在顷刻间被摧毁的暗道, 神色前所未有的差劲。 “……城堡里,有人在与外界暗通传递信息。” “难道值得庆幸的不是好在密道只修在了后花园,而不是直接通往国王寝宫吗?”殷棠打量了一会儿绽放在惨白月光下的血腥公爵,迈开步子朝着城堡内部走去。“我就不送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你们有得忙。” “你别乱走。” 骑士长大步追上来,“非皇室人员宵禁时刻禁止在城堡闲逛。” “照这么看来,以前‘乱逛’的人难道还少吗?”殷棠哼笑一声,抬眼在两座建筑结构极度相似的宫殿之间比量一番。“应该是左手边吧,希望他们没有进行太大的翻修改动……” 她兀自嘟囔着,身后似是传来埃里克步伐远去的淅索动静。可就在魔女认为这名骑士长连夜去调查事件的时候,脚步声竟是又去而复返,最终同自己的保持一致频率。 殷棠望向夜空中无声绽放的骑士团特殊标识印记,皱了皱眉。 “你非要跟着我干什么?” 埃里克并未回答这话,只是突然道:“你是跟着你那名养女来到这里的吧?” “那你又是为什么非得来这里?”殷棠不置可否,“我明明记得,在那家店铺前我给你做的口型是‘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骑士长却沉着目光望过来。 那一瞬间,魔女皱紧眉头,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 殷棠彻底停下脚步,与之面对面地站着,语气快速道。“你也是跟着以撒一起来的?我就说怎么可能骑士团的夜巡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为什么,知道些什么的人应该是你吧,从那天你突然来找我的时候就开始了,你到底在瞒什么?” “殷棠,我也不确定。”埃里克道,“我没有故意跟着以撒来到这里,只是在调查的过程恰好遇到了你的养女。” 他这么说道,“有些事情,不只是你,我也需要确定。” “……” “快来人!”“殿下,快去请大主教医师!”“再多增派一些人手过来,快点!” 一阵阵急促的步履匆忙声划破死寂的夜空,殷棠于骑士长的无声沉默中掀起眼睑,望向燃了灯火一片光芒曳动的宫殿,与先前的静谧长夜形成鲜明对比。 她想起正午时分莉娜的那句话,“王后病危?” 埃里克猛地拉了她一把,使得两人身影避开在攒动侍从们的视线之外。“走这边。” 他们避过慌乱人群,悄无声息地从右手边宫殿排气口的雕花玻璃处翻了进去。 到处都是燃起的灯火与中央圣所刻印着白金色铭文的庇护符,大殿中人影幢幢的投影也增添了些许热闹,可即便如此,殷棠一进来就感受到了一股衰败的死气。 那是只属于将死之人的,笼罩在死神阴影之下所发散出来的味道。 埃里克眼望着四处飘散的白金庇护咒文,此刻与这股腥冷死气对比起来讽刺得惊人。 他隐匿在圆柱背后突然道,“这对殿下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就像是帝国的大主教也不会预料到普通的头疼发热怎么会演变成今天的结果。这段时间以来王后与皇子接连仿佛深陷诅咒,高位上岌岌可危的君主一改先前雷厉风行的作风,变成一名四处寻求巫术庇佑以使得自己皇位永驻的疯癫昏君。 底下各宗族蠢蠢欲动,而今晚王后的病危讯息俨然成为了一个切入口的征兆,以残破的血肉之躯为引,搅乱了帝国表层位于第一层面上的血水。 “那干脆分头找。” 殷棠仔细观察了几瞬寝宫的整体布局,“虽然不知道你在调查什么,但至少现在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找到以撒了就打信号,到时候后花园碰头。” “好。” 魔女收敛起气息在偌大宫殿内游走。她隐匿在暗处将每一个擦肩而过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悲恸窃喜,惶恐憎恶,千般众生相在这一刻烛火的倾斜下显露无疑。 路过主殿卧室的时候,殷棠出于莫名心态,往里望了一眼。 她只在当初卡洛斯皇室的册封典礼上遥遥见到过这位王后一面,彼时精致美丽的女人头戴王冠,坐在国王的侧边宛如一具不会动的假人。 她是帝国的第三任王后,嫁给卡洛斯国王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转眼间,那个安静规矩到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少女,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干瘪的胸膛痛苦起伏着像是老式的手摇拉风箱。 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脆弱无常得惊人。 黑发魔女垂着眼睑望向众人簇拥中正痛苦死去的女人,刚想收回视线转身,后一秒身型却顿在原地。 床榻上闭目哀吟的女人突然睁开双眼,瘦骨嶙峋的手指挣扎着将胸前的祈福袋挥到一边! 周边的仆从侍女大惊失色,连忙想要重新将医师的治疗咒术重新摆放。却见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女人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惊人力道挣脱众人,口中尖叫着无人知晓的破碎短语,唇角上扬着发笑。 那些混乱的单词组合起来,殷棠似是听见她在叫喊: “我在梦中见到了神,神使我欢笑,凡听见的必与我一同欢笑!” “亚伯兰!亚伯兰!哈哈哈哈,与我.与我一同喜笑……” 身披白金教袍的医师面目凝重,在周边仆从们惊恐的目光中掏出一瓶未开封的圣水朝女人身上撒去。“这是魔鬼占据了皇后殿下的身体!” 主导医师煞有其事,“你们都退让开,由我来为殿下驱魔。”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笑声与不知名的混乱词句里,殷棠视线死死锁定在那片刚被扯落的帘子底下,女人惨白手掌中抓握着的东西。 一枚镀银的,黯淡的,刻有划痕的,盘踞耸起的,蝰蛇胸针。 “……” 魔女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中,诡笑与诳语尽数离她远去,举目皆是那条银白色泛着冷光的吐信毒蛇。 …… “殷棠,我通知了骑士团在城堡边缘寻找。疑似发现一个身形有几分相像的人在护城河对面徘徊,就是距离太远辨认不太清,需要我们过去确认一下。” 无声绽放到极致糜烂的血腥公爵旁,金发骑士长胸膛大幅度起伏呼吸着,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一番不得了的打斗。 “快去吧,我派人在那边守着。” 魔女在月光下抬眼,银色蝰蛇胸针散发着熠熠冷光。 “你这是……”埃里克看清之后怔愣一瞬,“这是哪家的族徽?好像从没在主城见到过。” “我也从没见过。”殷棠顺着他的指明路线朝护城河的方向走去,“刚知道的。” “什么?” “埃里克大人!人还在那里,位置没变过,需要我们渡河去把人带回来吗?” 夜幕笼罩的河畔边,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向埃里克请示道。后者将询问目光投向殷棠,就见下一秒那人竟是脱下长袍,径直踏进泥沙里趟水过河。 “殷棠!” 一边的骑士意欲拦截,终是被肃穆着面庞的骑士长阻止,在对岸眼睁睁望着行走在湍急冰冷河流中的魔女。 “埃里克大人,你们这是……刚从里面出来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骑士有些踟躇地问道,后者摇了摇头,眼望着河流中的背影一言不发。 殷棠本就较为白皙的面目被冰水刺激得更为惨白。 她置若罔闻,衣物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水,走向河流尽头静默无声的少年。 她抬起手臂,沉默地将他搂进怀中。 以撒轻到微不可察的呼吸铺在魔女颈窝,半晌,以更为紧密的力道环抱了上去。 深小麦色与惨白皮肤在月光照耀下对比得触目惊心。 “……” “我原本以为我会幸灾乐祸。” 良久,深渊族的少年轻声说道。 “但可笑的是,直到最后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领会到,她以往从未舍得施舍于我的——” “母爱。”
第30章 30.你可曾与魔鬼共舞 “我知道她从未爱过我。” 以撒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薄雾, 显得有些沉闷而失真。“我早就学会不再对她抱有任何期待了,失望到甚至生不起任何亲手报复回去的乐趣……我把胸针还给她,而那一刻,她竟然告诉我, 她说对不起。” “哈哈, ‘对.不.起’?” 他环抱着魔女的力道愈发加重了些, 直到感受到对方呼吸变得略微紧促, 于是又克制着自己放松力度, 维持在一个能适当喘息但无法轻易挣脱的界限。 “你三年前问我, 我的名字是什么。”深渊族的少年宛如沦陷于一场经久不息的大梦, 自问自答似的又轻声道。 “圣典中为表明忠心与顺服而献为燔祭的孩子,以撒。” “她生下我,不过是为了向那个恶魔证明自己的懦弱与臣服, 以乞求对方重新爱上自己。” “可她太愚蠢了, 从当初被家族合力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开始, 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摇尾乞怜讨来的‘爱’, 脆弱可笑得惊人。那个王座上的男人永远不会真正爱她,恶魔,更加不会。” “我甚至怀疑, 从那个时候起, 她就已经失去‘爱’的能力了。” “此后她所做一切都只是在自欺欺人,别人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蒙蔽着自己口口声声地说爱, 实则只不过是拙劣令人作呕的模仿。” “这样的人与恶魔私通结合,所生下来的混血怪物,更加不会‘爱’。” 以撒在月色下蓦地笑开,不是以往那种病态偏执的笑, 反而带上种自我毁灭式的无力漠然。 “我曾经看见她在惨白月光下与恶魔共舞。”他这么说道,“而自那一刻起,作为代价,我好像就永远失去了,‘爱’的能力。” “……” 殷棠望向少年因低头的动作而垂坠在自己皮肤上的惨白发丝。 一瞬间她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直至画面人脸走马灯似的流转,停顿在一名肃穆着神情嘴角下拉的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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