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面糊糊。几个人聚集坐在火堆边,吊架上吊着一口大锅,苏益川拿了碗给大家分面糊,一人一碗没有多的了;谢姑娘没有和他们挤,自己一个人坐在了稍远的地方,闭目养神。 苏益川推了推张雪霁的肩膀,塞给他一碗面糊:“泛函姑娘的份儿,你去送吧?” 张雪霁愣了愣——苏益川体贴问:“不方便?” 张雪霁把碗从苏益川手里拿走:“我去送。” 虽然沙坡后面背风,但毕竟是在沙漠里,仍旧挡不住风吹起一些细沙。张雪霁用手遮着碗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谢姑娘——她坐在骆驼旁边,短发被沙漠凌晨寒冷又割人的风吹得不断晃动,晃过她修长的脖颈,苍白的脸颊。 她垂眼时,眼睫在苍白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黛青色的,被微光拉长了的阴影。冷色调的阴影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冷硬,漠然,犹如与这个世界天然存在着不可调解的隔阂。 张雪霁脚步慢了下来,迟疑的看着谢姑娘背影;这种时候他恍然有种谢姑娘距离自己特别远的感觉。其实平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种感觉如此强烈。 他想起自己在现世遇到谢姑娘的时候。她那时候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但还是这样孤独的表情,这样强烈的隔阂感和疏离感。 她永远就这样在人群之外,安静独自的坐着。 张雪霁脚步停下了片刻,但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走到谢姑娘身边,坐下来:“苏道友他们煮的面糊。” 他把碗递给谢姑娘,谢姑娘沉默的接过碗,两三口把面糊吃掉,然后将碗还给张雪霁。 张雪霁捧着个空碗,但没有走,还眼巴巴的看着谢姑娘——谢姑娘睁眼,看向他:“还有别的事吗?” 张雪霁:“……没什么,就是等着和你说一声晚安。” 谢姑娘蹙眉:“晚安?” 张雪霁解释:“我老家那边的词,意思就是希望你今天晚上会睡得很好,并做一个美梦。” 谢姑娘安静听着,但直到张雪霁讲完,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注视着张雪霁。沙漠深夜的月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将周围的沙子都照得泛出一点银白的金光,夜风卷着砂砾吹拂过人的脸颊,磨得人脸颊发痛,眼眶也痛。 但谢姑娘就好像没有痛感那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张雪霁,黑色细碎的额发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偶尔掠过她眼睫,却无法遮挡她的目光。 被她注视的张雪霁,顿时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他摸了下自己的脸,犹豫片刻,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谢姑娘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张雪霁:“什么事情?” 谢姑娘重新把眼睛闭上,语气淡淡:“没什么。” 就好像是大人在熬夜加班的时候,哪怕收到一条‘早点睡觉别熬夜’的关心短信,也会在迟疑片刻后放下手机继续工作一样;虽然用现世的比喻来形容谢姑娘并不太适合,但大人的原理在这里面倒是一样的通用。 毕竟谢姑娘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而在她眼里,张雪霁虽然年长她一岁,但在心性上确实和孩子没什么区别,带着点过于天真稚气的赤子心性。 第三日的夜晚,众人终于抵达了凤凰圩附近。因为苏益川得到的命令是并不踏入凤凰圩,只在外围等待戚忱。所以在靠近凤凰圩之后,苏益川便禁止药王谷的弟子们到处乱跑,原地扎营等待。 他们带足了物资和药材,而且修士的身体耐力远胜过凡人,所以在沙漠里驻守六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而他们选择露营的地方,是距离凤凰圩三里外的某处背风坡,在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凤凰圩的巨大轮廓,犹如被赤红色翅羽簇拥的巨大领地,在沙漠中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药王谷弟子们夜间有规定轮流守夜,看守行李,检查药材的小组。即使后面张雪霁和谢姑娘加入之后,他们的组队也没有就此打乱——所以晚间守夜并没有他们两个人事。但即使如此,谢姑娘晚上也是不睡的。 她看似坐在无人处安静的闭目养神,但实际上任何的风吹草动她都一直在注意着。 直到夜深人静,药王谷弟子除去守夜的三人组外,其他人都缩在骆驼底下睡熟了。谢姑娘站起身,衣袖上积落的黄沙簌簌下落。 原本躺在她旁边睡觉的张雪霁忽然睁开眼睛,抓住她衣角——谢姑娘低头,正对上他还不怎么清醒的双眼,有点呆愣的看着谢姑娘。 谢姑娘:“有事?” 张雪霁:“你去哪?” 谢姑娘答:“去杀戚忱。” 她把那截衣角从张雪霁掌心扯出来。张雪霁也跟着坐了起来:“现在?你要去凤凰圩里面杀他?” 谢姑娘:“这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张雪霁:“那我也跟你去……” “没必要。若你和戚忱有仇,我可以提他脑袋出来给你看一眼。” “……倒也无仇。” 谢姑娘不再说话,那把玄色的本命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在谢姑娘手中;她握剑和不握剑时就像是两个人,但也有相似之处——就是那种与人世间完全分隔开的隔阂,似乎在谢姑娘握剑时变得更重了。 刚结束守夜的苏益川揉着脖子回到骆驼底下,想缩着睡会儿。他一抬头就看见山坡上有个人躺着;犹豫了一会儿,苏益川还是爬上山坡,推了推躺在沙子上的张雪霁。 “张道友,别在这睡,等会风大了会被沙子埋起来……真奇怪,泛函姑娘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待在一起的吗?” 苏益川环顾左右,却没有在张雪霁附近看见谢姑娘,顿时有些奇怪;毕竟他之前见到张雪霁,他两总是站在一处的。 张雪霁躺在沙子里面,夜晚的沙子已经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了;他侧过头,脸颊压着一部分的沙子,看向苏益川:“你说……如果两个人差距太大的话,有可能在一起吗?” 苏益川愣了愣,但反应很快,立刻意识到张雪霁在指谁:“你是说你和泛函姑娘?” 张雪霁:“……有这么明显吗?” 苏益川无奈:“你这不是表现得很明显吗?” “……” 他翻身从沙子里爬出来,拍了拍衣服,拍下来一堆簌簌落地的沙子。苏益川问他:“吵架了?” 张雪霁摇头:“没有。” 如果真的能吵架就好了,只可惜他和谢姑娘的关系远还没有好到可以吵一架的地步。 他从骆驼行李中顺出一把黄符,朱砂笔,灵石——苏益川瞪大眼睛,扑过来就要阻止他:“张道友!这可不兴拿啊?” 张雪霁一闪身,避开了扑过来的苏益川。因为苏益川没有刻意用灵力或者术法,而张雪霁又极其熟悉修道者,所以他这一下躲得很轻易。他拿着黄符,在苏益川眼晃了晃,又从腰间解下道载学宫的玉牌,扔给苏益川。 “当我向你借的,等回皓月都后,拿着玉牌去道载学宫找我,我到时候再补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 22:03:48~2022-06-06 14:4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步鲫鱼 70瓶;雨迷迷 60瓶;银雀 30瓶;矜妆 22瓶;没必要、饼干终结者、江上鸢 20瓶;作者今天更新了吗qwq、Pech.、Cecilia、小鹿乱撞的心动 10瓶;57848462 9瓶;小心欣 6瓶;阿非啊、可可可可可吗、远山有水、nnokkk 5瓶;木棉花、小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燃烧的凤凰 谢姑娘独自去了凤凰圩。她是个不爱说话, 但为人行事却相当独/裁自负的人;具体表现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绝不会听取其他人的意见。 更不会尊重他人意见。 她说了不带张雪霁,就真的不带张雪霁。反正以谢姑娘的实力, 只要她想甩掉张雪霁,张雪霁还真就追不上她。张雪霁郁闷得要命,又找不到发泄口, 只能闷头在凤凰圩外面画符。 当然, 张雪霁画符也不只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他之前对白玉京和天道书都不怎么了解,但现在张雪霁想更了解这种东西一点……他想试探天道书对‘受害者名单’的容忍度和灵活度到底在哪,而戚忱就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 这些符就是必需品。 张雪霁原本就在袖里乾坤里放了备好的符咒,结果没想到被东冥大漠的磁场扰乱, 他现在没办法准确的从袖里乾坤中拿出自己想要的符咒,所以只好借苏益川他们行李里备用的符纸。 大漠中风大沙子也大,张雪霁觉得坡顶上实在不好写字,于是慢吞吞顺着沙坡滑到低下去,用自己膝盖垫着符纸画符——虽然风把符纸吹得一直晃,但是张雪霁写出来的符文却始终稳健,下笔时手腕连抖都不会抖一下。 苏益川也从坡顶滑下来, 坐在张雪霁旁边, 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八卦:“不是吵架,那是什么?她嫌你是个凡人,不够上进?” 张雪霁:“……这倒也没有,她不在乎这个的。” 毕竟在谢姑娘眼里,凡人也好, 修道者也好, 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顶多会将人划分为很弱和不太弱的分类罢了。 苏益川摸着下巴, 思索片刻, 得出结论:“难道是你单方面喜欢泛函姑娘,而泛函姑娘对你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张雪霁:“……” 他画符的手停顿下来,朱砂笔那一撇迟迟未能落下,在黄色符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点。 这张符咒肯定是不能再用了。张雪霁垂眼,看着符纸上那点黑红色的朱砂印,一时间居然没能想出什么话来回答苏益川——苏益川自顾自说下去:“单相思啊……苦一点也很正常。实在不行,你就换个人喜欢呗?反正天下女子那么多,容貌性情相近者数不尽数,你总能再找到第二个……” 张雪霁把那张画废了的符纸揉成一团,塞进旁边的沙坑里,抽出一张新的符咒,继续往上面画聚魂咒。旁边苏益川则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很对,拍了拍张雪霁的肩膀,宽慰他:“道载学宫的弟子,这名头说出去就能吸引不少女子了,何必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你吊得再痛苦,那树也不在乎啊。” “要我说,你就应该放过自己,也放过人家大树。多出去走走,多喜欢几个人,你就会发现,其实这种事情,换个人来也一样……” 张雪霁又画歪了一笔。他愣住,看着符纸上斜撇出去的那道朱砂痕迹,不由的停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张雪霁很少像今天这样频繁的画符出错。他是个专注度很高的人,即使是画符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说话,应该也很难分散他的注意力才对。 他抿了抿唇,把那张画废的符纸揉成一团:“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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