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我们两个混为一谈!师妹棋力远不如我,为什么她不行就代表我也不行?这根本不是一件事!” 颜令仪焦躁地开始咬自己的大拇指。 “你不要在我这里胡搅蛮缠。”颜广闻声音重新严厉起来,“宋阙,你的棋是我亲手教的,我自然知道你棋力如何,到底能不能破秋庭谱。你连我都赢不过,还想破解我都无法复盘的棋局吗?” “你终于说出来了。”宋阙冷笑,“师父,你不得不承认,你才是乌鹭城最自负的人。你做不到的事,就断定别人也一定做不到,并且根本不让别人试一试。当初房景延来求借棋谱,答应帮我们复盘秋庭,原本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师父你却在刁难他半月后又把他拒绝了。” 说到这里,宋阙声音忽然轻了起来:“师父,其实你根本不想让别人染指秋庭谱吧。什么承诺什么交易都是假的,你只是想借着这份仙缘自己飞升罢了!” “啪”的一声,宋阙脸被打歪到一边,光洁的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动怒打了宋阙一巴掌的颜广闻面色反倒平静下去,指着门外:“滚,你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宋阙捂着半边脸,深深地看了颜广闻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远远地传来阿青惊讶的声音,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书房中的颜广闻长长叹一口气。窗下的颜令仪握紧怀中手帕,暗暗下定了决心。 燕月生回到客栈时,屠汝陵正在大堂端茶倒水。快到了晚饭时间,客栈里的生意虽然冷淡,但明日便是大年三十,有的是在聚春客栈包年夜饭的人家。 “姐姐回来啦?”屠汝陵抱着托盘,笑嘻嘻地和燕月生打招呼。 “是的。”燕月生戳了戳她的额头,“还不快给我上菜?” “那也得看姐姐想吃什么了。”屠汝陵别开脑袋,“今天好吃的菜可多了,后厨刚进了新鲜的牛羊猪鱼肉,只看姐姐点哪个。” “那来碗羊肉汤吧,再来盘辣味炖牛肚,米饭一碗,白酒一壶。酒要烫滚了,我不喝冷酒。” “好嘞。” 屠汝陵将酒菜报去后厨。燕月生择张桌子坐下,从怀里掏出颜广闻所赠棋谱。里面绘了五十张棋局。第一张只有五十手布局,燕月生大略扫了一眼便知端地,又翻过一页去。 “姐姐在看什么?”屠汝陵探出一个脑袋。 “棋谱,你要看吗?”燕月生随手递出去。 她这话原是戏言,没想到屠汝陵当真接过去,专心致志地看起来。她看得极快,每张只扫一眼,转瞬间便将整本看完了,合上最后一页交还给燕月生。 “你看懂了?”燕月生觉得有点意思。 “没有,不过我以后肯定会学。”屠汝陵一本正经,“阿陵说过的吧,在乌鹭城,棋手挣的钱最多了。” 说话间,后厨的饭菜也预备得差不多了。屠汝陵去后厨端菜,燕月生揭开棋谱,重新心算起来。 这时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在燕月生身旁的长凳上坐了。 “隔壁空桌椅还有很多。”燕月生头也不抬。 “是我。” 青年声音冷淡,却令燕月生觉出几分熟悉。她一点一点抬起头,发现坐在身旁的人,正是先前在城主府上遇到的明渊。 “明公子?” “叫我明渊。” “这么巧,”另一边,头发斑白的老者葛洪也坐下来,“丁姑娘也住在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燕月生合上棋谱。那边屠汝陵挑开门帘,正要将羊肉汤端到燕月生这边来。她见燕月生身旁忽然多出两个人,脚步间便有些犹疑。 “愣在那里做什么?”燕月生向她招招手,“我可真要饿死了。” 屠汝陵迟疑片刻,还是将羊肉汤送了过来。燕月生尝了一勺羊汤滋味,汤里除了胡椒粉之外便只有一点葱花,鲜美异常。 “你多大了?”一旁的明渊问屠汝陵。 “六岁了。”屠汝陵紧张地开始抠衣角。 “从小就待在这客栈里?” “嗯。”屠汝陵低下头去。 “我们下午来投宿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这孩子,好生腼腆。”葛洪笑呵呵地将屠汝陵拉过来,“你别吓着她,来,给我俩按照丁姑娘的菜单一人来一份。” “你们也住在这里?”燕月生停下喝汤的动作,看向明渊。 “嗯。” “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 作者有话说: 燕月生在天界是直发,转世后就变成自来卷了,而且非常卷。
第15章 、除夕之夜 吃完晚饭,燕月生将自己关在房中,复盘了一整日棋谱,一天便推演完了前二十七局。 早午饭都是屠汝陵送上楼,燕月生吃完后放在门外,自有小二来收。到了傍晚,客栈楼下忽然热闹起来。隔了几层墙板,燕月生还能听见大堂里笑闹吵嚷声。她可以想象几家老小在大堂中坐成一桌,互相敬酒夹菜的模样。 原先平静的心忽然动摇起来,使她不能再安心推演下去。燕月生烦躁地将棋谱扔在一边,移到窗边去坐。窗外天空没有月亮,连星光也黯淡到了极致,要很费力才能将它们和天幕区分开来。 外面夜风飕飕地吹,拂到脸上便冻得人脸发痛。但燕月生很喜欢这种感觉,反而将窗户推得更开了。因为演算混沌不明的大脑清醒了三分,街边挂的红灯笼亮了起来。燕月生掣出匕首,一痕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少女寂寞的脸。 “新年快乐。”她对着刀锋映出的燕月生说。 有一瞬间,燕月生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把这把刀送进胸膛,看着鲜红的血自胸口飞溅。死亡的可怕暂时隐去,家人站在道路尽头向燕月生招手。燕月生迷惘地想,即便她当真成功杀死了姜佚君,父母也不能回到她身边。 那她赌上性命完成的复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笃笃”,屋外传来敲门声。燕月生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竟有些走火入魔。她合上匕首:“请进。” 屋外人静了静,门开了。燕月生原以为是屠汝陵上楼送饭,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明渊。他穿了一件黑底白纹圆领袍,前襟依旧是扶桑花的暗纹。 “明公子这是?”燕月生从榻上下来,礼貌地露出困惑神情。 “明渊。”青年纠正道。 “明渊公子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要和我出去走走吗?” 明渊伸出手。燕月生低下头看,那一只比她大上一号的手骨节分明,一看便是青年男子的手掌。而燕月生却莫名其妙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她先伸出手,明渊仰头审视了她半日,才将他的手塞进来。少年的手如棉花般柔软,又如烈火般炽热。 “你在颜家梅林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们以前确实见过。”明渊说,“不想听一听吗?我们从前的故事。” “你愿意说了?”燕月生抬头看他。 “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去散步,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大家都回屋守岁了,偶尔还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只留石狮子镇守在门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燕月生原先还觉着冷侵入骨,但明渊牵起她的手之后,便有一股极温暖的灵力流入燕月生体内,短暂地驱散了寒冷。 仿佛身浸于一弯温泉之中,温暖到让燕月生觉出些熟悉。 “你一定要杀了姜佚君报仇?” 燕月生手指条件反射地一弹,但没能挣脱明渊。相反,明渊握得更紧了。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 “我们曾经很熟悉?” “至少我曾经以为我们很熟悉。” “但我却不记得你。”燕月生站住脚,不再走下去。 “那是你的问题,并不是我的错。” 明渊也站住脚,顺着燕月生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馄饨店。守店的老板已经上了年岁,背驼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破旧的篷布被风吹得鼓鼓的,昏暗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晃。馄饨大约是用骨头汤熬制的,还能闻到猪肉的香气。 “没想到这种日子还会有客人。”下馄饨的老头说,“客人要吃多少?” “我要五两。”燕月生搓了搓手掌。 “五两可不够吃啊,”老头说,“确定只要五两?” “那就六两。”燕月生下颌往店主那边点了点,“要吃多少自己说。” “我已经吃过了。”明渊摇摇头,是婉拒。 馄饨下到骨头汤里,不多时便烫熟了。一大碗馄饨捧了上来,燕月生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自己决吃不完这一大碗。滚刀切的萝卜,炖出鲜味的猪骨,馄饨上还洒了些笋干葱花,哪里是六两的分量? “你真不吃?”她试探地问明渊。 “你吃不完?”明渊一针见血。 “是有点。” “那等你吃不完了再说。” 燕月生瘪瘪嘴,拿起醋壶倒了些姜醋。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馅和面皮滚进胃里,将燕月生整个人都熨得暖洋洋的。 “我们以前确实认识。”明渊看着燕月生满足的样子,冷不丁说道。 “但那太远了,远到你的前世。你确定还要听?” “前世?”燕月生尝了一口热汤。 她看过阴界冥府的传说。书上说人死之后灵魂会被黑白无常带入冥界。冥界里有五方鬼帝,还有十殿阎罗。但最广为人知的还是孟婆。她在奈何桥头收集了人一生所有的泪水,为死去之人熬一碗孟婆汤,饮下孟婆汤的灵魂会忘却前世所有悲欢,毫无牵挂地转世轮回。 当时的燕月生尚还年幼,不知离别痛苦为何物,自然也不曾哭过。她还思考过,若是死去的灵魂一生无泪,是不是便没有孟婆汤可以喝。 “可我还记得你,我记得我曾经见过你。”燕月生看着明渊的眼睛,“也许是孟婆给我熬的汤里兑了水?” “不是因为这个。”明渊声音很冷,“动动脑子,燕月生。你想一想,姜佚君为什么要除掉你,妖族为什么要得到你,我又为什么会认识你。” 姜佚君要除掉燕月生的理由,他并没有亲口说过,只是五云观的李道长曾经暗示燕月生,说她与姜佚君的纠葛和亏欠远到前世。而妖族要得到燕月生的理由,燕月生曾经在沈重九的部下嘴中得到只言片语。他们说燕月生是天界星君转世,与之婚配取其元阴,可寿与天齐。 燕月生当时并不相信,因为她自己都无法寿与天齐,又怎能赐予他人长生。 但若是将这两件事放在一处看,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我前世真是天界的人?” “是。” “我们前生曾经相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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