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生默然。四天前她幻化成师兰言的模样,用乾坤笔画了具尸体,拖到街上演一出卖身葬父的戏码。她算准师兰言和郑思礼当天会路过城东,一直在等他们经过。谁想到师兰言见到人多便打消了继续逛街的主意,根本没看见跪在街边的燕月生。反而是原本能逃走的傅凝宁被看热闹的人群挡住去路,江渝得以将她重新抓回去。 天界神族插手凡间事,最易引起命数变动,一不小心便会闯下大祸。燕月生已很久没有失手过,待她意识到出了岔子赶到刺史府,为时已晚。被囚禁的女子绝望触柱自杀,已没了气息。 按照命簿,傅凝宁还有六十七年阳寿,不该这么早死去,冥府阴司都没派黑白无常来勾魂。燕月生抓来李贞英帮忙维持傅凝宁尸身不腐,又花一夜聚齐亡者散去的三魂七魄,将其放入眉心温养。按理说至少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醒来。眼下大约是沾染上李贞英些许仙气,傅凝宁的灵魂得以提前复苏。 “总之,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李贞英见自己将传说中牙尖嘴利的司命驳斥得哑口无言,顿时得意洋洋起来,“你将我叫来,说是要我帮兰言渡情劫,可我眼下只是在帮你擦屁股,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还未能离开,两朵残破桃花破空而出,将李贞英的脚腕捆在一处。刚迈开腿的李贞英不防,“咕咚”一跤重重摔倒在地上。 “减字百花诀!你竟然把这个用在我身上!”被捆住双脚的李贞英弹身而起,凶狠地瞪着燕月生,“快给我解开!” “我确实需要你帮师兰言渡情劫,这并不是假话。”燕月生立于郑思礼身后,平静地和李贞英对视。 “但前提是,你得在傅凝宁的身体里。” 李贞英皱起眉:“什么意思?” 燕月生没有说话,眼神向下一瞥。李贞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郑思礼。她再顺着郑思礼的目光看去,是傅凝宁。原本一眼都不敢多看的郑长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傅凝宁,眼神中难得出现“欣赏”的情绪。 或者说是如痴如醉。 “你是想……” 作者有话说: 傅凝宁弹的曲子,可以看成是箜篌版的《雪山春晓》。
第63章 、红线牵缘 比起演戏, 燕月生更喜欢看戏。如果不是之前出了变数,她安排的姑娘没能使郑思礼变心,燕月生本不必没事找事亲自上阵。眼下傅凝宁既引起郑思礼的注意, 燕月生寻思她也不必费心劳神地装成师兰言二号引诱郑思礼出轨, 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假死跑路了。现成的人选就在眼前,还能顺带给傅凝宁找个归宿, 何必再另生枝节。 “我不行!”李贞英猜出燕月生的意图,惊得连连摆手,“你之前明明说我只是来帮把手的, 怎么就变成要我去勾引郑思礼?” “不是‘李贞英’要勾引郑思礼, 而是‘傅凝宁’。”燕月生看向厅上弹箜篌的傅凝宁, “这就是你要帮的忙。傅凝宁身上一定有郑思礼所看重的特质, 虽然我暂时还没看出来是什么。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能节省我们不少时间。” 李贞英想起方才和傅凝宁交谈的只言片语:“可今日是傅凝宁嫁给江渝的成亲宴, 她名义上已是江渝的妾。我不觉得她会敢红杏出墙, 江渝一定会杀了她。” 燕月生嗤笑一声:“那你未免也太小看她了。她已经死了一次, 难道还会怕第二次吗?” 一曲终了, 傅凝宁身形晃了晃。燕月生手指一弯,李贞英被外力拖着飞快倒退,眨眼间隐没在傅凝宁的身体中。瘦削苍白的女子闭上眼睛缓了缓,睁开眼睛已是平静如初,只是看向燕月生的目光里带上些许怨愤。 “待会儿就杀了你。”李贞英嘴唇不动,声音咬牙切齿。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燕月生微微一笑。 被傅凝宁箜篌声感染的郑思礼第一个鼓起掌来, 一时间厅内掌声倾盆如雨。李贞英收敛了多余表情,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羞涩笑容。眼看演员开始入戏, 燕月生这才跟着鼓掌, 面露赞许之色。 郑府后厅, 师兰言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地喝一碗龙井新茶。郑思礼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地上跪了个和师兰言有八分相像的江雁月。府中下人偷偷议论,都知道这位江姑娘是刺史大人赐给老爷的如夫人,轻易得罪不得。但夫人原本就冷心冷情,对老爷甚是淡漠。郑思礼百般苦求,才能和师兰言得十二年相守。眼下老爷迫于刺史威逼,不得不将江姑娘带回了府。只怕江姑娘进郑府的第一日,便是夫人留在府上的最后一天。 “多大了?”师兰言忽然问。 江雁月懵懂抬头:“十七了。” “真好啊,还这么年轻。”师兰言喟叹一声,“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即便我一直在寻仙求道惜福养身,终究比不过时间。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师兰言年过三十,纵使她没有孩子,平时也注意调理身体从不生气,脸上也不可能再有十七岁少女的神采。尤其是在同一张脸的对比下,岁月的痕迹在眼角格外清晰。 燕月生本想靠师兰言年轻时的脸使郑思礼移情,以更加柔顺体贴的态度让其变心,进而使师兰言伤心难过勘破情关。但师兰言不愧是传说中对爱情不屑一顾的神女,经此一刺激,竟越发动了修道以求青春永驻的念头,这可不是燕月生想看见的。她一边怀疑师兰言是不是根本没有爱情这根筋,一边温声回答:“夫人虽比我年长些,但也远远称不上老去。何况郑大人还是更爱夫人的容颜,可见年轻也不是无往不利的武器,真正重要的还是大人和夫人携手相伴数年的时间。” 此乃谎言。燕月生见过太多色衰爱驰的事,才会选择化作十七岁的师兰言模样在郑思礼夫妇中捣鬼。但燕月生说谎从不心虚,看起来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师兰言疑心稍去:“是这样吗?”她看向一旁的夫君,神经绷紧到极致的郑思礼立即回答:“那是当然。” 于是师兰言留下了江雁月,不再说什么,郑思礼和燕月生同时松了一口气。师兰言成亲时与郑思礼作了约定,如果郑思礼纳妾,他们这段一厢情愿的婚姻就得走到尽头。但此番郑思礼带江雁月回到郑府,师兰言却没有这么做。这是不是意味着师兰言对郑思礼也并非毫无情意,只是她没有发现? 师兰言爱郑思礼爱得越深,做出的妥协越多,被背叛后才会越痛。燕月生深知这一点。她不能盲目乐观,草率地就此断定师兰言确实爱上了她的丈夫。但即便是做了一点让步,对师兰言来说也是个惊人的改变:她并没有如十二年前那般急于逃离郑思礼。 入府勾引的目标临时变更,燕月生一边见缝插针地在师兰言面前夸她夫君,说他坐怀不乱一根手指都没有动江雁月宛如柳下惠再世,好让师兰言更加信任郑思礼;另一边又假装不经意地在郑思礼面前屡屡提起傅凝宁,将这位没落商户小姐的才情夸到举世无双,希望郑思礼能对傅凝宁产生兴趣。 郑思礼对燕月生席上那一捏心有余悸,又不习惯看见一位和妻子面容仿佛的姑娘在眼前乱晃,晃得他眼晕。他刚开始一看见燕月生便掉头就走,避免师兰言猜忌,然而燕月生总能找到他。次数一多,郑思礼逐渐放弃挣扎。只要燕月生不动手动脚,郑思礼便能耐心听她说些话,偶尔还能点评两句。 “你好像对六夫人很熟悉?但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进刺史府的时间并不长?” “傅小姐家学渊源,琴艺堪称一绝,雁月从琴声中便能听出她的志向,绝非随波逐流之辈。”燕月生把话题绕回夸傅凝宁身上,“卑鄙的人或许能用言语掩盖自己的不堪,但绝不可能弹出那般动人的乐曲,大人以为如何?” “这话未免太过绝对,”郑思礼淡淡地说,“我从前在京中游历,见过一位最好的琴师。他在箜篌上的造诣绝不逊于傅姑娘。我以为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但后来发现他不是。” “可傅姑娘不是大人从前认识的那位琴师,”燕月生狡辩,“用过去结交的人去否定将来的友人,是不是也失之偏颇?” “傅姑娘是江大人的后院人,怎么会成为我的朋友?”郑思礼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月生意识到她操之过急,话说得多了些。她噤声摇头,随后轻轻叹口气。眼看一月之期只剩下十三天,郑思礼和傅凝宁却连第二面都没能再见。夜里燕月生叼一根车前紫草躺在屋顶,满嘴都是青草的苦涩。上弦月的光照不破层层阴霾,远远蝉声凄切。 “傅凝宁在江渝后院,没有江雁月这个身份的优势,不能时常和郑思礼接触。但也不是完全无法挽回。”燕月生思绪乱飞,“也不知道李秋庭这半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但他过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燕月生悚然一惊,“反正我最后总是要杀了他的,借刀杀人或许是更好的选择,这样谁都不会疑心到我身上。但如果他死了,奎木狼大概要和我不死不休吧。” 正在沉思,燕月生眼前忽转明亮。乌云散去,露出后面弯钩一般的残月。清亮的月光照亮了燕月生柔软的侧脸,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落在燕月生身边。 “你又在试图插手别人的情劫么?” 燕月生一骨碌坐起身:“爷爷!” 月下老人将燕月生带入天界,又亲手将她养大,如果说破军对司命来说是兄长一般的存在,那么月下老人便宛如她的父亲。虽然月老对燕月生处理情劫的手段颇有意见,而燕月生始终固执己见打死不改,好在这并未影响到爷俩的感情。 “爷爷怎么忽然来了这里?”燕月生殷勤地掸了掸灰请月老坐下,“是想我了吗?” “为一对有世仇的夫妇牵红线途经此地,路上感知到你的气息,所以过来看看。”月老摇头,“一看到你化身成这样我就知道,你又开始重操旧业了。” “是百花洞的情劫。就算是看在张凤雏的面子上我也得多上点心,”燕月生嘟嘟囔囔地抱怨,“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搞的人,她简直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勉强不来就不要勉强,劫数自有天道去判断,何况师兰言这般自断情根的人,想要破情劫无非天方夜谭,”月老恨铁不成钢地戳她一指头,“偏偏你要逆天而行,是觉得这样显得你特立独行么?” “自断情根?”燕月生抱着脑袋重复一遍,“那是什么?” 月下老人苍老的面容微微扭曲一瞬,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没什么。灵芝花仙子不具备破情劫的能力,即便最后失败了,也不是你的责任,不必放在心上。” “我从前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不甘心。”燕月生抱着膝盖,“如果失败了第一次,我或许会懈怠起来,觉得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也无所谓。这有悖我的完美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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