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生忽然有些怀疑,她手中牵着的少年,当真是天界中传说中沉默寡言的杀神转世吗? “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晚了宫门就要落锁了。”燕月生拽住李秋庭,“如果有人找你你却不在房里,发现有你出宫的记录却没有入宫的,明日问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不会的,”李秋庭轻描淡写,“他们今晚只会关心三皇兄和婉宁公主,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来找我?” “婉宁公主?”燕月生瞪圆一双眼睛,“等等,该不会是……” “今天是三皇兄和婉宁公主成亲的日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拜堂了吧。”李秋庭估算一下时间,“我们不如等他们入了洞房再回——” 话音未落,燕月生单手将李秋庭挟起,纵身跃过无数屋顶,数息内横跨整座京城。夜风灌满他们的衣袍,吹得二人满脸冰凉。眼看皇宫近在眼前,话说到一半的李秋庭慢半拍问出口:“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确定还没出事的燕月生松了一口气,未及答言,只听到“咔嚓咔嚓”,连续不断的破碎声自天幕响起,昔年由奎木狼亲手架起的皇宫结界在燕月生眼前碎裂成无数的琉璃片,如雨水一般从天而降!黄色妖风破开结界冲入皇宫,向着喜乐所响的宫室席卷而去!燕月生脸色一变,正要去追,然而那妖风速度太快,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远远听得无数宫人惊慌的尖叫,喜乐声戛然而止,妖风摄走他想要带走的人,一刻也未曾停留,向遥远的北方飞速遁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际。 晚了一步的燕月生脸色铁青,抱着李秋庭落在地上。合宫宫女受了惊吓四处奔逃,梁上系着的红绸滚落尘埃,被踩得到处都是脚印。主婚的南齐皇帝惊魂未定,连声大呼:“国师何在?快把那头黄毛怪给朕抓起来!”身旁大太监一边喝道:“护驾!护驾!”一边小声提醒皇帝,“陛下难道忘了,国师前日说有事要暂离皇宫,眼下尚未回京!” “国师不出现的话,你不出手吗?”李秋庭远远注视着台上的帝王,“父皇多年没见过你,恐怕只知道穆朗,不记得你了。眼下你若是现身救回婉宁公主,将那作乱的妖族擒回,父皇一定会倚重你胜过倚重穆朗。” 燕月生吸了吸鼻子,残留的妖气熟悉到令她冷笑:“穆朗现在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方才摄走新娘的妖怪……就是他本人!”
第71章 、画地为牢 二十八星宿名义上是天界的神仙, 但某种意义上,他们除了得到天庭认可受下界香火供奉之外,和寻常妖族并无本质区别。昴日星本体是公鸡, 井木犴是角木蛟, 而奎星便是一只木属之狼。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燕月生可以断定方才动手的一定是妖化的奎木狼。他无法接受失去金楚音的事实, 铤而走险劫走了百花羞转世。 宫里乱作一团,燕月生将李秋庭带回房中,取出乾坤笔在他脚下画一个圈:“你就在这里呆着, 哪里都不要去。不管发生什么事, 不要离开这个圈, 直到我回来。” 皇宫结界已破, 外界觊觎青阳少君神基的妖魔随时可能会将李秋庭掳走。燕月生要去追奎木狼, 不可能将李秋庭带在身边, 只能出此下策。 “这次你要离开多久?”李秋庭盘腿靠墙坐着, “难道又是半个月?” “天亮前我就能回来, 要不了多久。”燕月生半跪在李秋庭身前, 安抚地捏捏他的脸,将他捏成一只小鸭子。李秋庭皱眉握住她的手,燕月生莞尔一笑:“在我回来前,不许离开这个圈。” “像是画地为牢,”李秋庭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委屈,“我是你的犯人么?” “只做一夜的犯人, 也不算委屈你。”燕月生直起身来,“我不能带你去救婉宁公主, 那太危险了。记住我说的, 不许出圈, 不许乱跑。” “不会跑的,”李秋庭松开燕月生的手指,“我等你回来,亲手解脱我这个犯人。” 远远听得外间的呼啸声,是青衣神女御风远去。嘈杂声渐低,禁卫军重新控制了宫闱。一切恢复如常,除了被迫中止的婚宴。李秋庭在宫外逛了一夜,疲倦如潮水般慢慢涌上来,他眼皮耷拉下去,倚墙睡着了。 一开始他有些冷,取了先前脱下的披风盖在身上,过了半个时辰,空气不知不觉燥热起来。李秋庭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屋中不知何时起了大火!他矍然站起,眼睁睁看着火舌舔到身边后被燕月生的圆圈蚕食得丁点不剩。外面吵嚷起来,隐约听得“走水了”“快救火啊”的动静。屋中火焰虽无法近身,但李秋庭渐渐呼吸困难起来。他立即匍匐于地,才能在靠近地面所在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怎么办?该不该出去?李秋庭想。他隐隐猜出这场火是妖魔故意所为,就是为了逼他离开房间。然而如果继续在屋中待下去,他虽不会被火烧死,可也会因为无法呼吸窒息而死。正在犹豫不决,忽听得“轰隆”一声,是匆忙赶回的燕月生破窗而入! “李秋庭!”她从火场上掠过,向李秋庭伸出手,“抓紧我!” 伏于地面的少年下意识起身伸手。眼看二人手掌将要交握,李秋庭瞥见燕月生脑后飞扬的红绳,动作一瞬间凝固在原地。 “怎么了?”燕月生诧异地停在圈外,“再不跟我出去,难道你想活活烧死在这里?” “你不是燕月生,”李秋庭收回手,目光冷冷,“你到底是谁?”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燕月生啊。”燕月生困扰地皱起眉,“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管你了。” “既然你说是,为什么不进来?”李秋庭往后退了退,让出一点位置来,“你亲手画的牢笼,难道自己都进不来吗?” “轰隆”一声,烧断的木椽砸落,溅起一地火星。火场之中,少年少女沉默对峙,目光寒冷如刀。 “你怎么看出来的?”“燕月生”声音忽然变了。听上去雌雄莫辨,少了燕月生那份清脆爽朗。 “头绳。”李秋庭说,“原先红的那根被我拿走了,她今天绑头发的是条白的。” “原来如此。”化身成燕月生的妖皇屠汝陵单手夹起辫梢看了看,一声娇俏轻笑,“你很喜欢她?” “你笑什么?” “没有否认,看来是真的了。”屠汝陵叹一口气,“多可怜啊,爱上一个要杀你的人,现在还觉得她在保护你,而我要害你?明明我才是那个能救殿下的人,殿下却不愿意相信我。” 李秋庭不再问下去,他隐隐感觉到眼前妖魔的狡猾,但屠汝陵不会就此停止:“难道殿下从来没有怀疑过?燕月生到底是什么人?在南齐皇子中,无论是才华武功还是受君王器重,殿下都未必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她为什么会选择你而不是别人?何况燕月生遇见殿下的时候,殿下尚还年幼,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孩子,远不足以和她平起平坐,她怎么可能会爱上你?殿下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过,她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屠汝陵满意地看着李秋庭脸色阴沉下去:“她当然是在逢场作戏,因为她到殿下身边的目的只有一个。” 李秋庭明知不该问,却无法控制自己:“她想要什么?” “她想杀了你,在她认为最合适的时候。不是过去,不是现在,而在未来,”顶着燕月生皮囊的屠汝陵语气悠然,“她保护你,不是因为她爱你,而是因为你不能死得太早,不然南齐无以为继。她需要你死在她所以为的‘合适的时机’。” 大火扭曲了空气,热浪席卷了宫室。救火的宫人眼睁睁看着墙壁一点点被火舌吞没,原本雪白的墙壁变得漆黑。只听“咔嚓咔嚓”,支撑宫室的顶梁柱接连烧断,整间房屋轰然倒塌! “殿下!” 一道金光闪过,倒塌的屋顶和墙壁被屋中狂风吹飞!被热灰吹迷眼睛的太监侍卫定睛看去,只见瘦削的少年站在大火中,火焰肆虐,却半点无法近李秋庭身。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将李秋庭护佑其中,危险尽皆排除在外。宫人惊得一时间皆拜服于地,口称“上天保佑”。少年抬头看着天空,只见当中一轮明月皎洁,月光柔和地照在他身上。 “燕月生照顾殿下并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因为殿下有利用的价值。一旦殿下失去了价值,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来保全自己。”伪装成燕月生的妖魔在火场中这么对他说,“殿下若想自救,便该和我们联手,而不是继续盲目信任燕月生。” “我不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背叛燕月生。” “即便她会杀了你?” “即便她会杀了我。”李秋庭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燕月生”神情短暂凝固一瞬:“希望到了最后一刻,六殿下依旧能这么想。” 李秋庭拒绝屠汝陵邀请时拒绝得斩钉截铁,然而怀疑的种子就此种下。他知道“天机阁门下”的名头纯属托词,也知道燕月生有许多秘密从未告诉过他。他不是很有好奇心的人,既然得到的注定是谎言,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燕月生不说,他也不问。 然而即便是二人相识后第一步的身份介绍,燕月生竟也从未说过真话。李秋庭站在废墟中,握着一截鲜红的姻缘线出神,跳跃的火苗给他周身镀上一层红晕。 燕月生,你好像还没告诉过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往南数十里,波月洞。被妖魔强行掳走的婉宁公主满面泪痕,不肯和奎木狼说一句话。即便奎木狼走到她身前,金楚音也会立即转向另一边,不肯看他一眼。 “阿音,”奎木狼跪在床边,伸手去抓金楚音的胳膊,“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 金楚音眼泪如珍珠般大颗大颗滚落,她摇摇头,拼命去挣脱奎木狼的钳制。奎木狼不敢动强,担心下手没轻没重掰折了金楚音的胳膊,只得松手。金楚音捂住脸,哭得一抽一抽。 “完了,我这一辈子,全完了。” “你嫁给李秋寒,那才是全完了!”奎木狼遽然站起,“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李秋寒他绝非良人!你以为你嫁给他,他来日登基后便会在北齐危机时出兵相助?他现在可是完全仗着你的根基才能坐稳太子之位!” “那你呢?你就是什么好人吗?”金楚音放下手,声嘶力竭地大吼,“完全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走,你有为我考虑过一点吗?拜堂时被妖魔掳走,你要我回京城后怎么做人?” “你还想要回去?”奎木狼气怒交加,一脚踢飞洞中的石椅,“你就应该留在这里,和我永远在一起!” 石椅撞在墙上,“轰隆”一声撞出洞来,石椅无声无息地化作齑粉。金楚音被吓一跳,哽咽的声音都小下去。奎木狼正要将二人前世之缘向金楚音说明,洞内温度忽然低下去,冷得惊人。 “穆朗,你做得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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