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下唇,试探地问道:“你们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她一起?我们父亲是黑山部落的人,已经很久没去探望过他了,我很忙,没法带她一起去。” 长留奇怪地看过来:“你们村子里没有别人要出去的吗?” 这个时代虽然交通不便,但部落与部落之间并不似完全闭塞,无论大小聚落,都会有外出赶集或是行商的人存在。 守门人脸色一变:“现在是鱼获期,没人想要远行。” 长留愈发感觉怪异,他还想问什么,被燕遥知拦下了,拉开:“好,我希望能尽快。” 守门人点点头,走了。 长留缩缩脖子,他心里好奇极了,但又没胆子质问燕遥知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只能乖乖巧巧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手脚都安静放好。 “这村子确实不太正常,但他们未必希望我们两个外来的寻根究底。”燕遥知淡淡地解释一句,平躺床上。 也不知为何,明明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的石床,可外头的床躺起来怎么也没有祖庭里那张舒服。 见他先开了口,长留也不禁跟着松一口气,又带着几分摘不去的小心:“那个,你觉得这村子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或许吧。” “你不好奇?” “与我无关。” 冷淡的语气让长留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他始终觉得这村子既怪异,又熟悉,却没法分辨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自己觉得熟悉了。 守门人妹妹的裁衣速度果然很快,等她把缝好的兽皮衣裳送过来的时候,燕遥知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告诉守门人尺寸,可衣服已经缝制好了,上身一试,竟然非常合身。 “我叫瑛,我哥哥叫珲,大家都叫我阿瑛,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少女有一身蜜色的皮肤,短短的棕发贴在耳边,她时不时用手把掉下来的发丝拨到耳后去夹住。 阿瑛年纪不大,笑容天真,眼瞳剔透有光:“怎么?没想到我能缝得这么快吧?”她双手插在腰上,语气又得意又骄傲,“其实是哥哥和我一起弄的,他只要看一眼就晓得什么地方该裁多大的料子,而且他力气大,割起皮子来又快又好,缝线的时候他也能扯得很紧,比我手艺好多啦。” 长留把一件皮衣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真了不起!” 他的夸赞让阿瑛脸上的笑容愈发耀眼:“哥哥告诉我说老爹他生病了,让我去瞧一瞧,刚好你们也要去北边,能告诉我你们去北边做什么吗?” 她似乎对渔村里不正常的氛围一无所知。 长留张着嘴,不知自己该怎么说。 此时燕遥知冷淡的声音传过来:“去采药。” “这样啊。”阿瑛用手摸着下巴,“小哥你怎么不换上衣服试一试呢?” 客舍里,长留已经把兽皮衣裳试过一遍,正往下脱,还要小心留意不让裹头的麻布掉下来;而燕遥知只是看了一眼皮衣,就把它们放到一边去了。 “你害羞吗?”阿瑛笑着凑过来,踮起脚,头顶只到燕遥知胸腹中间的位置,“我还没到养孩子的年纪呢,小哥害羞什么?” 燕遥知低头沉默地看着她,慢慢地吐出三个字:“太热了。” “哦。”阿瑛点头,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她转身走出客舍,又回头冲他们挥挥手,“哥哥说咱们明早就走,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们明早记得等等我啊。” 她说着,又突然想起了JSG什么:“对了,最近晚上雾很大,还老下雨,哥哥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阿瑛咬着指甲想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有要交代的事情了,于是她又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我家离这里不远的,一定要等我呀!” 看着少女跑开的背影,长留捂着自己的心口:“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燕遥知看了眼他可以称得上是“慈祥”的表情,道:“我晚上出去看看。” “诶?”长留不解,“不是说晚上雾大......嘶......” 燕遥知见他反应过来:“这渔村的变故应该是晚上出现的。” “那、那我该做什么?”长留的声音打颤,虽然他很想赶快找个结实牢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还是壮了壮胆,向燕遥知询问。 燕遥知偏头:“乖乖呆着?” “嗯嗯嗯。”长留用力地点头,他一手放在心口,一手竖起两根指头指天,“我保证不乱跑,你放心去吧。” 燕遥知白了他一眼,又翻身上床躺平。 长留讪讪地放下双手:“哦,还没到晚上呢......” 在太阳逐渐西沉。 果然如渔村中人所言,当阳光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的时候,村子里突然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 长留从窗缝里向外看了一眼:“好浓的雾,什么也看不见,你真的要出去吗?” 燕遥知正用麻布条裹手:“嗯。” 他活过这么多年,也见了不少部落因为种种天灾人祸而毁灭,本是不该如此上心的。 苍白泛青的修长手掌缓缓裹上一圈圈微微泛黄的麻布,燕遥知盯着还露在外头的指尖看了许久。 是因为北边老怪物可能的苏醒给自己造成了心理压力,才会看什么都觉得异常,有必要管一下吗? 还是。 别的什么原因。 燕遥知摘下一直挂在腰间的小布兜,里头装满贝币,还有一把没能换出去的石质小刀。 这小刀他已经不记得是哪一任祭司的贡品,但那些贝币是若木一枚一枚挑拣好了,非要他好生带上的。 燕遥知把刀和贝币都递给长留:“你拿着这个。” 长留瞪大双眼:“你、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吧?”他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燕遥知直接塞过去:“太响了,不方便。” “哦、哦......”长留羞愧捂脸。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客舍外头传来一声尖叫。 刷拉拉的水声,是突如其来的大雨打在地面和屋顶上。 木窗卡拉卡拉地响。 长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就往燕遥知身后躲:“怎么回事?” 燕遥知把他往客舍中间拉,看向颤动着的窗户,走过去,把木窗用力关紧,窗户的边缘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落下来,长留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两根干瘪漆黑,被夹断了的类人的指头。 这下子轮到他惊声尖叫了。 “外头是什么东西!”长留攥紧手里的石刀,牙齿不住的上下磕碰。 燕遥知神色依旧平淡:“应该是水里爬出来的。” 异兽,或者别的什么生物。 浓雾中,属于人类的尖叫声渐渐变得密集起来。 燕遥知推开客舍的门,顺手将指甲插入刚刚在屋外徘徊的拿东西的脑子,抽开手,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你不要出来。” 长留惊恐万分,他很想告诉燕遥知,告诉他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过的难看,而燕遥知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难看的表情让长留变得更加不安:“把门关紧,它们应该进不来,要是进来了,你就用石刀周旋一下。” “我觉得比起跟人打斗,这刀子更适合拿来自裁。”长留弱弱地说,一抬头,却发现燕遥知已经没了影子,他咬咬牙,只能认命地关好屋门。 他用力地推动石门,却在这时听见从浓雾中传来一声惊呼:“哥哥!!” 大脑的某个地方忽然被针扎了一样地刺痛起来,长留用力甩头,又突然想起中午来送衣服的那个很讨喜的小姑娘:“阿瑛?” 他颤抖着抓紧手里的石刀,一咬牙,冲了出去。
第18章 挨饿的第十八天 浓厚的雾气里,燕遥知看见一团团生机在初时的慌乱过后迅速变得有序,看起来这渔村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了。 “谁?!”随着一声呼喝而来的,是闪着寒光的鱼叉。 燕遥知闪身躲过,赤脚在地上猛蹬,高高跃起,又落在来人身后。 夜色已浓,而雾气又厚,可以说是伸手难见五指。 浓雾里,手执鱼叉的少女拉拉捆在腰上的绳子:“有东西过来了,各人小心!” “阿涟,我刚刚好像看到阿公了......” 阿涟猛地“呸”了一声,厉声道:“还没受够教训吗?!阿公他们哪里会在这种时候回来?都是那个怪物制造的幻象,你们都给我警醒一点!” “可、可是......”浓雾里,绳子那头的人走过来,阿涟感觉自己腰上原本绷紧的绳索突然一松,紧接着,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附到自己耳边,“我真的看见阿公回来了。” 漆黑而干瘪的指头搭在少女肩上,阿涟猛地回头,一张黑漆漆的干尸的脸,瞪着他空洞的眼眶,就这么紧紧挨在自己面前。 到了这个距离,已经多不过去。 干尸露着森白的牙根,脸上破裂的痕迹组成一个扭曲的笑脸。 阿涟下意识地将手中鱼叉往干尸的方向送,却已是来不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祥和宁静的小渔村突然出现了这种长得像人一样的怪物。 它们最开始只是躲在水里,模仿村里人的声音,把人引诱过去之后,就拖进水里。 渔村组织了一队青壮去清剿怪物,最后却没能回来。 反而是这些怪物越来越多,渐渐地,它们已经不再满足于蹲在水底下拉人,而是随着越来越浓的夜雾一起上岸,在村子的边缘徘徊着,徘徊着,发出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声音。 阿涟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干尸破碎的笑脸,她面色煞白,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手里的鱼叉也几乎快要滑落,□□尸摁住的双肩传来剧痛,干尸的脸缓缓地靠近,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与自己用绳子连在一起的那个同伴或许已经死了。 但是...... 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哭泣的冲动,再度握紧手中鱼叉,往干尸的躯干狠狠插下! 就算是死,也要拖住这一只! 干尸张大了嘴巴,下颌像是脱落了一样掉了下来,足足能咬下人的一整颗头颅,嘴里满是锋利的尖牙。 越来越近。 腥臭的气味已经快要将她的整张脸笼罩了。 阿涟颤抖着闭上双眼。 “咔。” 一阵劲风呼啸而过,笼罩在阿涟头上的阴影猛地消散,她感觉到自己鱼叉上传来的重量一轻,那股腥臭味儿也一并远去,她慌忙睁开眼,在浓雾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着麻衣的高挑身影:“是你?” 那个外来人。 燕遥知正把干尸的身躯踩在地上。 这东西的脑袋已经被他一拳捶掉了,只有几条漆黑的不知是血管还是筋络的东西连接着躯干,但即便如此,下颌像捕猎的蛇一样脱落的干尸依旧没有死亡,它不断挣扎,干瘪的四肢上传出刺耳的咔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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