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可能都给你。”齐星辉将《协议书》推回到她面前。 “那你说怎么办?” 齐星辉咬着嘴唇,“我也不知道。” 孟玉蕾的两行眼泪“骨碌”滚落下来。这几天她都住在蒋蔓那里,学生被临时转过去上课,笑笑每天接送也多了两站路。最要命的是她对安安的想念,这种想念里包含着太多的沮丧的不放心。 可她还是不能原谅齐星辉,她对感情依然存有偏执的想象。有些东西,被污染了,她就不想要了。这个协议几乎是她以断臂之志拿出来的,是她在蒋蔓的电脑上伴着眼泪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任何异议于她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深,也明白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但是离婚这个事儿也不必那么急迫,能不能先缓一缓?等我们双方都冷静下来再做决定。”齐星辉道。 “我很冷静。而且这件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但至少,缓一缓——协议上的内容,你可以再想想。” 齐星辉可怜巴巴地恳求,孟玉蕾皱着眉头,将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在手心转了又转。 “缓多久?” “半年,一年?最起码,我们也该给孩子一段时间适应。”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我只是希望把对两个孩子的伤害降到最小。” 孟玉蕾的鼻腔又发了酸。 “婚姻不只是咱俩之间的感情,还有笑笑和安安,甚至还有我妈。慢点儿来吧,不要让他们跟着受罪。好吗?” 孟玉蕾死命咬着嘴唇, 她不是没想过原谅,只要她肯咽下之口气,生活就能回到原来的状态。齐星辉如今变了回来,可以出去工作,再加上她的收入,生活会越来越好。可是她性格里执拗的成分在逼着她朝前走,让她坚定的认为,什么都可以将就,可感情就是不行。她无法忍受枕边人还揣着别的心思,更不能忍受他如此玷污她的感情。 她无比想念母亲。相比从未结过婚的蒋蔓,她更想跟母亲谈谈,在母亲那个年代,在那样的小城,她是怎么咬着牙痛下决心和父亲离婚的。而她如今对婚姻感情的这份偏执,是否就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再或者,是她对母亲的一种忠诚。 当天夜里,孟玉蕾主动给在老家的姨妈打了电话。寒暄之后,她问道:“当年我爸妈为什么离婚?” “唉,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怎么突然问这些?” “前几天梦到我妈了,在梦里她说起当年的事儿,醒来觉得好奇,就想问问你。” “你妈也没跟你提过啊?” “没有,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 “唉,也不知道你妈愿不愿意你知道。” “那时候小,她肯定不愿意,现在我都三十多了,也该知道了。大姨,你总不能让我去问我爸吧?” “问他干嘛?那老不死的嘴里哪有实话?”说完,大姨似乎意识到言语过激,又换了语调,道:“唉,能有什么呢?还不是你爸在外头有人了。是他们车队一个寡妇,一个人带个残疾的孩子不容易,有事儿没事儿爱找你爸帮忙,你爸没脸没皮,也爱帮。反正几次什么事儿吧,你妈不愿意了,就要离。本身也不至于离婚了,你爸都回话了,说再不理她了,那寡妇也上门说情,但你妈就是不愿意,非离不可。结果倒好,婚一离,你爸直接就跟寡妇住一起了。不过你爸脑子也没浑,估计是嫌寡妇那个病孩子负担重,一直也不跟人家结婚。后来你爸碰到现在这个,就跟着跑到包头了。前几天我还碰见寡妇了,儿子身体倒是比从前好些了,可是没钱娶不来媳妇,一说话就唉声叹气的。” “我爸肯定没离婚就跟人家在一起了,不然也不会天天不回家。” “不就男男女女那些事儿嘛,又没抱个孩子回来,只要你爸肯回头,管他们怎么样了呢?你说是不是?可是你妈呀,就是死心眼儿!用现在的话讲,你妈年轻时候就是那什么,文艺青年。成天地爱看个诗,听个音乐,中国的不够听,还要听外国的,你说正常人谁成天把那些当正事儿呢?当初她看上你爸,姥姥姥爷就不同意,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抱个吉它,还写歌,除了你妈,谁听呢?后来汽车站那工作还是你姥爷给找的呢!结果姥爷去世你爸连面儿都没闪,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玉蕾想起妈妈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连一个电话也𝖒𝖑𝖟𝖑没有打过。她以为他不知道的,后来才听父亲那边的亲戚替父亲开脱说他工作太忙没有办法回来。 “所以呀,有时候这一家人的情份还得靠那张结婚证来拴,你看看这些年你爸对你的样子你就知道了。”大姨还在继续,“他跟你妈没离婚的时候多疼你,要什么给什么,出门不是背着就是架脖子上,跟你没长腿似的。那时候我还给你妈说别把蕾蕾惯坏了,可是后来呢,几年几年的连个影儿都寻不见,答应给你出国的钱说不给就不给了,你说这王八蛋!蕾蕾,我给你说,就凭他这些年的表现,以后你都别管他,是死是活,由着他跟他那二老婆过去,你就当跟他没关系,别让他影响你跟星辉过日子。” 孟玉蕾想到父亲借钱的事情心里有些酸楚。 “蕾蕾,听见了没?”大姨催促道。 “听到了。” “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你千万别发善心。别想着你跟他有血缘等他老了你就得管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他都没管过你你管他干啥?” “知道了。” “跟星辉好好过啊!那孩子不错,是个有当担的。” “嗯,知道,大姨。”孟玉蕾连忙打断她。 挂了电话,孟玉蕾回想起大姨说起的往事,竟像在杂志里看故事,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可是另一方面,她却能完美地想象出母亲执拗的态度,她眼底的坚决和决不妥协的勇气仿佛就是自己如今的力量之源。仿佛母亲趴在她耳畔告诉她,感情是不容玷污的,在情感上做错了事就是不值得被原谅的。让她潜意识里坚信,这样是对的。 可是她想到了母亲的一生,想到她多年的孤独与寂寞,又替她感到遗憾。她的骄傲与清高背后,却是满盘皆输。妈妈,那样的精神洁癖,真的值得吗?孟玉蕾问到满眶热泪。 “笑笑睡着了。难得刚才她说想拉琴,我明天去给她取。”蒋蔓将水杯递给孟玉蕾。 “唉哟,真稀罕。”孟玉蕾抹了眼角笑了出来。 “她又在问什么时候回家了。你怎么跟她说?” “继续骗吧,就说爸爸在外地工作。”孟玉蕾喝了口水,“我今天去看了那套房子还不错,干干净净的,拎包就能入住。” “我们隔壁那个小区?” 孟玉蕾点头,“我也去家政公司问过了,不住家的保姆三千左右。等这边安顿好了我就把安安也接过来。” 蒋蔓皱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 “我婆婆那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齐星辉大概出去找工作了,今天婆婆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接安安,她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儿,也不知道我搬出来了。她说要给齐星辉庆祝,说要一家人一起吃饭,说了好几次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推托了。” “那就去吧!也别让老人家寒了心,再说了,笑笑天天嚷着说想爸爸,也别让孩子觉察出什么,那小家伙,精着呢!” 孟玉蕾的确被说动了,“婆婆那儿,迟早还是要说。钢琴要搬走,肯定瞒不住她。” “要说也得齐星辉去说。” “我知道。”
第46章 冬日饭局 元旦前三天,郭老师叫了孟玉蕾去吃饭。早早地,她把笑笑交给蒋蔓,买了一束花,精心梳洗后,便出了门去。走到楼下,手机响起,屏幕上是“学生史静”四个字。她删掉了她的微信,却忘了曾经还存过她的电话。 犹豫了片刻,她接起了电话。 “孟老师。”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从容,可是孟玉蕾却听得直冒冷汗。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在微微抖动。 “有什么事儿?” “学费的事情你直接给我不就好了,还找别人,你至于吗?” “学费有什么问题吗?” “你退多了,毕竟我还跟着你上了几节课,你全退了不好吧,好像我占你便宜一样。” “你不满意就退给蒋小姐吧,她会给我的。” “行,没问题。”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在你们小区外,能见你一面吗?” “有什么事儿电话里说吧!” “你不敢见我啊?”她轻笑。 孟玉蕾强装镇静,可是已经有些呼吸不畅了。她只是不理解,作为她家庭的破坏者,她何以有勇气约她见面?她上前两步,扶住路边的一棵树。树叶踩在却下,全是枯枝败叶。 “没这个必要。”她稳了稳自己。 “这阵子我一直等着你,想着你是去公司闹呢还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扇我几巴掌,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 “我没有时间。” “对,忙着带课挣钱嘛。女人被伤害之后都会清醒,发现男人靠不住,明白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搞钱。” “我完全不在意你怎么评价我,我也不想听。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等等——”史静喊出一声,“孟老师。” 她的口气和腔调突然就变了,这让孟玉蕾心里一紧。 “我刚见过齐星辉。” 孟玉蕾像挨了一记重锤,浑身都松软下来。“这跟我没有关系”几乎脱口而出,她还是忍住了。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全不在乎。 “所以,我想见见你。”史静的声音变得柔软,“有些话,当面说比较好。” 正是她的转变,让孟玉蕾突然愿意见她一面。挑衅也好,示威也好,她不是弱者,也不想逃避。 “我现在要跟朋友去吃饭,大概九点多才能结束。” “没关系,我等你。” “好的,你等我电话吧!” 挂了电话,孟玉蕾飞奔向蒋蔓的车。她哆嗦了很久才从包里翻出车钥匙,坐进驾驶室的瞬间,她感觉到后背几颗汗珠子落了下来。她趴在方向盘上,浑身依然颤抖不止。从小到大,登台表演无数,她早有一套应对紧张的方法,可是这会儿,竟是一点儿也用不上。 夕阳又落了一段,她抬眼盯着白花花的天空,许久,眼睛的刺痛终于抵消了心中的紧张。她拿起手机,盯着齐星辉发呆,却不知道要不要拔过去。他见了史静,他们又干了什么?又说了什么?他们合好了吗?还是发生了吵闹?无数的问题搅得孟玉蕾心神不宁。可是最终,她没有拨他的电话,却打给了蒋蔓。 “你答应了?”蒋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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