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听见厄尼斯特正在催促:“不进来吗。” 虽然这么说着,他却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房间内一片漆黑,厄尼斯特并没有点灯,甚至连窗帘也紧紧拉着,可是......这似乎并不只是隔绝星月这么简单。魏丹程总觉得里面的黑暗好像成了某种实体,流动的,粘稠的,门外的灯光好像并不能杀灭它们的威风,甚至还要从门缝当中挤出来,触手张牙舞爪,连厄尼斯特整个人的轮廓好像都黯淡了两份,边缘都要模糊起来了。 这就像是、像是——就像镜鸟之前的黑泥一样。 她又忍不住想到了梵塔黑,这种涂料被称为“最黑的黑”,仅仅反射0.035%的光,达到了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程度,黑得就像出现了一个黑洞,连几何体的凹凸也会失去分辨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面。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厄尼斯特的房间现在就像是这种涂料一样。 所有的光都会有去无还。 “厄尼斯特。”只是稍作犹豫,魏丹程决定还是需要口头先询问一下对方的状况,她看向他:“你还好吗?” 还好吗? 这个问题让厄尼斯特反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赞同,可是现在的状况,要说一句好实在是太勉强,于是他只能沉默。 说来也奇怪,在开门之前,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在开门的瞬间,魏丹程便会被他裹挟入黑暗之中,惊慌和恐惧也许会突然爆炸,但当房门关上的时候,除非谢司岚亲自过来,以战斗的方式交涉,否则谁也别想让她重新走出这里。 他已经对自己的自制力给予了最大的认可,他觉得自己能忍住不咬断她的脖子已经是极限了。干渴和食欲已经让人发疯,甜美的小点心摆在面前,怎么能忍住不伸手去拿? 但当门打开,他的理智好像重新回来了。 他竟然已经和魏丹程说了好几句话,令人发疯的食欲突然被什么别的东西压制住了,甚至让人都不太能注意到它。鲜血的香气没有消失,甚至随着两人的靠近更加浓郁,他不用询问就知道小魔女伤在了那里。 这是野兽捕猎之前的蛰伏,他这么告诉自己。 应该趁着理智尚存的时候,重新加固锁链和禁制,关上房门,并告诉她,无论谁跟她说了什么,都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她现在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自己稍微的失手,她就会丧命。 可这些话全部梗死在了胸腔,一句也无法出口。 他现在不想做别的事情,只想安静地注视着魏丹程——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这样看着就好。仅仅是注视着,仅仅是目光的触碰,仿佛精神便已经得到了抚慰,他不敢去想如果真的用手指去触碰,去抚摸会怎么样,这样的欲望危险而汹涌,他不敢去细究,也不愿意去尝试调和。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经得住诱惑。 “空着手来不太好,我专门给你摘了花。” 她笑着把手中的花束捧到他的面前:“你看——瑞德说这个叫做夜蔷薇,只在夜晚才开放,香气不太浓郁,但是小妖精们非常喜欢,甚至有的妖精还会用花瓣来做衣服,真可爱。” 血的香气更浓了。 他垂下眼去,看向花束。说实话作为送给圣子的礼物,这实在是略显粗糙,倒不如说,他好像还没有收到过随手摘下的花用丝带捆起来就可以送给自己的。厄尼斯特突然觉得那条丝带有点熟悉——那好像是魏丹程的发带。 好像是。小魔女头发散开,垂下额的长发上还有一点卷曲的痕迹,寻常她用来绑头发的那条蓝色发带不知所踪。 这份有些突兀的礼物让人有些烦躁起来。他不喜欢夜蔷薇,曾经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朵,但被禁锢之后,父亲将这种花种了满园也不见她抬眼看一眼。母亲说那是耻辱的烙印,于是连带着他也不愿意再接近这种花朵。 可是现在,这样一份令人苦恼的礼物摆在面前,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那么果断的拒绝。 “怎么了?”魏丹程说:“你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他说。 “哦哦,确实,这个有点太简陋了,我明天来的时候给你带更好的礼物。”稍微的尴尬之后,她将手中的花放在门口的小桌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对不起啊。” “不生气吗?” “那倒不会,毕竟这份礼物确实是临时起意,会被讨厌也没办法。我们人类面对不喜欢的礼物要是也能像这样直接说明就好了。” 她的话很诚恳。 魏丹程曾经有过赠送给小朋友礼物,结果这位小朋友当面说:“谢谢你,你的礼物我真喜欢”,然后她刚走就马上扔到一边,对其他小朋友说“这种瓷娃娃我都有一堆了还送,真无聊我都说了我有很多瓷娃娃了”。 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觉得非常委屈,甚至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她觉得对方一定很喜欢收藏瓷娃娃才买了这个作为礼物,可是她不仅不喜欢还这样诋毁自己。然而现在在想这件事情,魏丹程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反正这是自己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并不是说送出的礼物一定要被喜爱,她只是觉得,像这种小事情,当面点出也无妨,倒不如说,像这样明确的拒绝反倒叫人松了口气。 “直到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走——嗯?” 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你的手受伤了。”厄尼斯特说:“进来。” 魏丹程只听见关门声。 她的眼前突然黑了。 “厄尼斯特?” 她叫了一声。背后的墙壁能让人获取安全感,她用力眨眼想要快点让眼睛适应过来,可是失败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可见光能进入眼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摸到什么东西之前,被握住了。 “别动。” 黑暗中,她听见喟叹的声音。 “你的手受伤了。” 哦,这个啊。 她点头:“之前采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没想到夜蔷薇的刺这么尖锐,没关系,就只是被划了一下,应该没有出血。” 厄尼斯特没有说话。他轻轻的摩挲着魏丹程的手背,仿佛在寻找受伤的手指,仿佛在犹豫是否继续下去。 沉默许久,他说:“我帮你,清理一下。” 黑暗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失去了视力之后,身体会将其他的感觉功能增强。背靠着墙,小魔女感到有温润的气流轻轻地喷洒在自己的手上,像是一次呼吸,她的手被轻轻抬起,握住,之前受伤的手指被分离开来温柔对待。 湿润,柔软,如同舔舐,一次又一次。这样温柔的动作与捕食好像并无关系,更像是猫科动物的讨好。 拒绝的动作是不允许的,一次强硬的挽留之后,温热和湿润包裹上来,只浅浅的一点,偶尔磕碰到硬物。厄尼斯特宛如朝圣,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已经半阖上了,他看起来像是困倦至极,现在几乎要昏睡过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品鉴珍馐要要花费多大的气力,才能让它仅仅停留在品鉴。 刚才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想。 ......不,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放纵了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厄尼斯特?” 别叫我,请你了,别叫我。 这种时候呼唤名字宛如一种诅咒,将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涌动的戾气重新翻搅起来,他甚至有一种自己的獠牙正在生长的错觉。 渴望。 渴望更多的血气,渴望更多的碰触,她闻起来好香,尝起来也好香。 理智崩断之后,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但勉强还能思考,而现在。 在彻底无法思考之前,他只记得自己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魏丹程。”他说:“可以抱你吗。”
第82章 像在淋一场温柔的雨, 湿润,柔软,温和的舔舐过草地, 于是一切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少女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她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总是难以成形, 呼吸成了要在短暂的分离空隙才能完成的活动, 她的手背贴在墙上,按在手腕上面的手掌不知何时脱掉了手套, 他的手心烫人, 手指冰凉。 “这是你的脉搏。”她听见厄尼斯特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湿热的气息搭在耳廓上, 让人不自觉想要瑟缩。她听见他说:“你的心跳好快, 丹程——你在害怕吗?” 害怕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思索一下。 现在的这种情况,她觉得自己确实是需要害怕的, 武力悬殊状态异常, 这让厄尼斯特充满了危险, 她已经几次感觉到那对尖锐的獠牙在自己的颈侧摩挲,偶尔磕碰发生刺痛。她的手腕被人握在手中,按在墙上, 这动作有些耻辱,也让人感到不安。黑暗会放大感官, 也会放大这些抽象的情感, 于是不安也变得更加具象。 它变成了体温,如同野兽一般压抑的喘息, 近在咫尺的隔空触摸, 和皮肤上偶尔的停留。 这无疑是危险的, 脖颈在他人的獠牙之间,这无疑是危险的。 但是...... “害怕的是你吧,厄尼斯特。”她声音平淡,此刻过于敏感的血族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烦。 她说:“你在闹什么别扭?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话就好好的说,说不出来还有写信、传话、绘画和很多魔法方式来传达,何必要搞成这样?” ——但是魏丹程魏丹程在这种时刻一向出人意料的敏锐。 这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人想起黑足猫。明明是最为娇小可爱的猫科动物之一,却是实力强悍的可怕猎手,甚至能够捕杀体积数倍于自己的小羊。 人类在突然丧失某种感官时便会进入一种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可能会表现为恐惧,也可能会表现为兴奋,但魏丹程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的性状大概算是“全力运转的大脑”。这种运转并非有意为之,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思考,大脑开足马力处理此时反馈回来的种种信息,因为丧失了某种感官,于是其他感官便疯狂动作,力争要将缺失的部分数倍补偿。 于是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全部涌进大脑,高速运转时,她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往往会显得缺乏判断,或者反应迟缓,然而只需要一小会——短短的一小会儿,她自然会明白,他们都会明白,谁才是主导者。 厄尼斯特的虚张声势,她已经洞察。这个人像是持刀抢劫的匪徒,然而气势汹汹的来到面前,却只会跪下卑微的乞求一点对于自己来说微不足道的硬币,好像这就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至宝。那把用来威慑别人的武器,到了现在,在祈求声里,也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或者说它一开始就失去了意义,它没有办法伤害自己,即便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最锋利的刀刃也始终是向着匪徒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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