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都因为剧痛与生理反应而颤抖,分不清眼前朦胧视野的是汗还是血,混合的体/液从长睫尖端坠下,摇晃着身形再一次站起身。 “哈哈哈……继续!站起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功法,也不是任何宗门传承的格斗技巧。从叙燃指尖迸发的,从头至尾就只有纯粹的力与力、灵根与灵根之间的对撞互搏。 刨去所有炫技术法成文招式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打斗。 以命为代价。 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他们两个,一个是焱宗从小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掌门人,一个是刚刚得道铸就佛身的佛修。两人眼珠子充血似是被长矛刺破血管的斗牛,拳拳到肉之间能够清晰听见不知是对方还是自身骨节碎裂的声音。 漫天的火燃烧在他们周围。 不知何时,连同白星与华霄在内的、其余所有围聚在周边的焱宗弟子们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堪称触目惊心看着这一幕。 就算是身处最底层的归墟市,仙门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隐秘自持的优越感。拼法器,拼资质,拼机缘,甚至是拼背后的宗门背景,怎么样都好,没有一场“切磋”会是像颜无咎与叙燃此刻这样打的。 纯粹属于地下混乱黑赛场的,底层的,狼狈而暴杂的,以命相搏的互殴。 大道通天。 除了那些生来就立于伟人之肩的修士,他们这些跪在通天归途台阶以下的“下城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狼狈挣扎在深渊里,试图从混乱的底层泥潭里爬上来的呢? 这段被刻意遗忘在归墟市修士心中已久的,脏乱不堪却又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现实,因为这一场打斗,再一次赤/裸裸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叙燃指骨与颜无咎的撞在一起,几乎能够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骨节碰撞咯吱声响。 从两人身上燃起的火种碰撞搏杀,透过腥咸的汗水与血液,她看见了颜无咎眼底的暴戾与隐隐畅快,好像又越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角斗台上。 最开始叙燃打/黑赛,是为了不被以一千通行币的价格卖到做皮肉生意的花柳巷,为了在贫民窟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在这种地方,未成年的、没有宗门与背后势力庇护的女孩很难像个人一样活下来。从来就没有人教过她要怎样出拳,怎样修炼灵根,怎样挑选契合自己的功法与修炼方式。黑赛台上也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就心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所有人都想往上爬,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从无限的濒死中摸索出来的。 就如同她一直被人嘲讽着的“歪门邪道”武器。 叙燃压低重心锁定颜无咎下一步出手的动作,不退反进正面迎上这一击,几乎已经打到麻木的破口指骨又一次狠狠撞击上了对方下颌。颜无咎因为这一击眼前略微发白,佛修趁机抵着他胃部跨上去,几乎是将后脑勺按在地上一下下抓着头皮往火海里砸。 “……” 破皮露着骨节的手掌突然挣开上方桎梏,颜无咎另一手后仰垫在脑后护住自己要害,又咬牙硬挨了几下重击之后上身挺起旋身一拧。攻势扭转,落于下方的人瞬间变为叙燃,她立马下意识地曲手挡于自己要害处两侧,下一秒感到劲风突至,拳风裹挟烈火准确无误地击打在自己胃部。 叙燃差点一下子吐在自己身上。 喉口发出破烂拉风箱似的嘶嗬,她仰躺在火海中,微转着视线似是透过扭曲攒动的火苗,恍惚间看见众人面上摇曳着的各异神情。 “结束了,叙燃。” 颜无咎同样痛苦地喘着粗气,掌心一翻,焰火化成的利刃抵在脖颈,一大片白皙皮肉瞬间被烤炙得焦黑。 “结束了。” 叙燃能够看见跨坐在她上方的颜无咎眼中有复杂也有快意,但那把焰刀刺破脖颈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地下压,愈发嘶嗬的喘气中她再一次感知到那条熟悉的“界限”。 濒死的微妙界限。 她嘴角上扬着发笑,沙哑的笑声除了让颜无咎表情更加难看之外,似乎只会加速她迈过那条“界限”的速度,但佛修还是在自己喉管快被切开的压迫下发笑。 她袖管里有一把手/枪,子弹充足,准度惊人。 颜无咎余光似乎瞥到枪管的一角,手中动作顿了一瞬,眼露“果然如此”的嘲讽。 叙燃视神经被挤压着,眼前的视物范围已经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发白色彩。透过血与汗,不断翕动的人影幢幢,一时都分辨不出眼前的到底是混乱无序之归墟城还是阴曹地府。 她知道自己的枪很准,即使是在这种程度下,她也能闭着眼睛打中百米开外的运动事物,更别说近在咫尺的颜无咎。 叙燃的枪很准,比任何人都要准。 “……” 那一下下肋骨迸裂的闷响中,叙燃以一种反扭折断手腕的姿势撑起上身,骨折的肋骨横斜着穿破内脏,颜无咎不可置信的脸因为短暂的视物障碍而扭曲着,不断在视野中放大。 她断裂的指骨按在男人的心脏上,轻轻笑了一声。 “寄生。” “……” 那把手/枪随着起伏的动作滑落在地面上,自始至终,其上的保险栓都没有拉开过。 “……你输了。” 叙燃后脑勺仰躺着砸在火海中,恍惚中似乎看见白星焦急对自己大喊着什么的话语。 她的目光透过白星,看见颜无咎扭曲在火焰中望过来的目光。腕骨、七窍、经脉、脚筋、丹田……一次次通过以命换命般打法留在焱宗宗主身上的火种,随着时间发酵,逐渐从微不起眼的火苗蓬勃生长,直到连同全身的经络,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可怕能量冲破胸膛。 这就是叙燃的野路子打发,在一众世家宗族面前如一颗随手便可覆灭的火种,弱不禁风,也狂野生长。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小火种早已燎原连天似要烧灼陨落苍穹。 没有人会放任一颗火种在到处都是野草树丛的幽暗森林里延续。 可如今,他们似乎已经阻止不了已成势头的火焰了。 颜无咎身型在原地踉跄着,自他体内狂野生长的火转瞬间焚烧一切吞噬骨肉。他一节指骨费力地捂着自己的心脏,同样焦黑的喉管滚咽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如一头奄奄一息的困兽倒在叙燃旁边的地面上,每一寸经络都在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突然,颜无咎整个人一顿,似乎回光返照般猛地转头看去。 “这、这算什么……这算什、什么!叙燃!” 每一处关节甚至连丹田都被焚毁,熊熊燃烧的火种却在触及心脏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颜无咎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胸膛,面上丝毫没有活下来的狂喜,只有狰狞的恨。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可咳咳咳……这算什么?!你在展现你的所谓‘慈、悲’吗?你杀了我!杀了我!!!” 叙燃像是另外一只苟延残喘着的兽,只不过她此刻浑身骨头折断仰躺在地上,面目却堪称平静。 “那天在黑赛场上,你没杀我,所以我也不杀你。” “你他妈毁了我的丹田跟灵根,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颜无咎眼珠通红地扑上来想要掐她脖颈,下一秒整个人被一股剑气掀翻,狼狈地跪在地上咯血。 紧接着,他整个人怔在原地,看见仰躺着的佛修微微偏过头,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不会怜悯你,但是佛怜悯你。” 颜无咎跪在地上,瞳孔紧缩。 叙燃道:“颜无咎,重生节快乐。” 她满是血污的手腕上条码一闪,虚拟投影的文字赫然显示着: 【姓名:叙燃 身份:佛修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3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 从焱宗回来之后,叙燃在小电音寺那间漏风又不遮光的“豪华布施单间”躺了七天。 躺到一开始小丙还总是红着眼眶来给她换药,到之后少年僧人的目光已经从心疼转变为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能不能别吃白饭了啊小电音寺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的复杂神情。 当然,小丙是不会对她说这种话出来的,所以来找她面谈的人是慈年大师。 叙燃躺在单人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逛二手市场,小老头就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马扎上,酝酿半晌后道:“燃道友啊,你觉不觉得太闷了?要不贫僧给你奏一曲。” 他晃了晃手中的电吉他。 “不闷的,别弹了吧,蔺长缨找来的医修说我现在听不得噪音。” 一句“噪音”把慈年大师原先准备的说辞跟一颗老少男心激得粉碎,小老头手指抖了半天似是想要骂她,半晌还是忍耐了下去。 “贫僧看你这伤口,好像都差不多好全了呀。”慈年平复半晌,再度出击,“年轻人,身体就是恢复得快啊。贫僧昨日半夜卜卦,算到有大时运即将降在你身,你就不好奇?” 叙燃微笑,“佛祖曾说,封建迷信猛如虎。大师,我不信这些的,您竟然信啊?” 慈年:“……” 半晌后小老头气呼呼地甩袖走了,离去时还不忘抱上他那宝贝电吉他。 叙燃半靠在床头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一口空气中独特的夹杂清冷檀香的冰雪气。 从焱宗回来之后,一切平静得就好像除了她的升天排名发生了变动,其余一切都无事发生一样。 会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焱宗原本就存在分裂的隐患。 以颜无咎为首的世袭制传承长老分为一派,对之对立的,是宗门另一位主张“不论血统、能人者居”的长老。 颜无咎成为失去灵根与丹田的凡人之后,那名对立长老以迅雷之势夺下了焱宗的掌控权,上位成为新的话事人。而焱宗与黑市联手协商的矿晶交易,因为本就是一块肥肉,也尽数被那名长老吞下代为掌管。 叙燃没有去特地打听颜无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放逐到凡人地界去了。 白星与华霄在几天前来小电音寺看望过她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少年剑修与她对视时目光总是在躲闪,后来还是华霄告诉她白星因为他们的那场打斗连做了几天的噩梦,随即被少年试图以哇哇乱叫的耍赖声掩盖过去。 离去的时候,白星在犹豫好长时间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跑到她床边上大声喊了一句话,破锣嗓子差点没把她耳朵震聋。 “我觉得你那天打得特漂亮,真的。虽然吓人了点……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叙燃面无表情:“都说了,你的努力上进口号可以不用对我喊得。” 而蔺长缨大概是真的每天都在忙碌,这位蔺家家主只除了在她像条死狗一样被抬进小电音寺的时候来过一趟,并报以毫不客气的类似于“你这疯狗也有被人打断狗腿的一天啊”之类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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