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重紫幔帐之后,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裴神玉行至白玉阶前,跪下沉声: “父皇,儿臣领命南下平叛,如今终于得胜归来。”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方从帐后缓缓传来。 “好,好……不愧是朕的皇儿。” 这时,两侧才娓娓走出两名随侍宫女,缓缓掀开了紫纱幔帐。 紫帐之后,皇帝身着朱红常服,面色红润发亮,精神似乎仍然很好,只唯独眼神似有些浑浊。 “那贼子呢?” “逆贼宇文雄已伏诛入狱,听候圣裁。” 皇上不由面露红光:“赏!朕高兴,通通有赏!” 裴神玉却冷静回禀:“父皇,您还未召见将领们,楚将军与孙将军等有功之臣,尚且在殿后听命。” 皇上似才反应过来。 “哦,哦,没事,那朕就下次再赏……” 他的声音又渐渐高亢了起来:“朕要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宇文雄那个无耻老贼,方解朕心头大恨。” 皇帝絮絮地又念叨了些什么,却又逐一推翻。 “再容朕想想,太子,你先退下吧。” “是。” 裴神玉撩袍站起,退出殿外。 外边天空一派晴朗,与幽暗的殿中判若两途。 他心中喟叹。 而恰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遥遥传来。 “皇兄,皇兄!你回来了——” 裴神玉回首而眺,却见殿外长廊之上,一个紫袍少年正满眼欢喜朝他走来。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头戴金附蝉冠,腰佩玉带,十足俊朗风流。 他正是淑妃之子,齐王裴景彦。 “景彦,许久未见。” 裴景彦嬉笑道:“景彦不知阿兄今日得胜归来,有失远迎,阿兄可不许怪我。” 裴神玉轻浅地勾了勾唇: “孤自然不会,皇弟的心意,孤已收到了。” 裴景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又兴奋道:“阿兄立下如此大功,不知父皇可有奖赏阿兄些什么?” 裴神玉却平静道: “父皇还未诏见其他有功的将领们,自然还先轮不到孤。” “阿兄也不能怪父皇……唉,如今父皇年纪大了,越发不记事了。” “皇弟。”裴神玉却静静地凝视着他:“背后言君,终究不妥。” 裴景彦一怔,却又笑了笑。 “啊,都怪我一时为皇兄愤慨,都没有顾及到这一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意更深了一些:“不过也没事,想必父皇也不会怪我的。” “毕竟,我只是为皇兄考虑罢了。” ** 暮色降临,胭脂红色的宫灯蜡炬,在从金銮殿侧铺陈开来。而凤阙之前,正一片轻歌扇舞,觥筹交错。 太子平定江陵,皇上为之庆功而设宴,兼犒赏功臣。 此时高台之上的皇上面色红润,眼中光亮闪烁,似乎因这场胜利而感到分外喜悦。而皇上的身边,则是一名云髻高耸,雪脯半露的宫妃。 她看起来已不如花年轻,可眼尾仍妖娆风韵犹存。 筵席之间,一个奉酒太监正在给贵人们倒酒。 他矮身于上席,拿起酒觞,先斟了一杯。却放在了齐王的桌子上,笑得极是谄媚:“齐王殿下,请用酒。” 无人料到,齐王却突然勃然大怒。 他脸色乍变,一掌将那酒杯挥落,声斥道: “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我皇兄就在旁边吗,分不分得清尊卑!” 那奉酒太监诚腿一软,立马惶诚恐地伏跪于地,额上俱是冷汗。 他战战兢兢地朝裴神玉磕了好几个响头,颤声道: “都是奴才该死、奴才驽钝,都怪奴才刚刚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 他的头都磕破了,流出了血,却仍然在砰砰磕头。 “太,太子殿下,请您饶命!都怪奴才没长眼,求您饶了奴才的狗命吧!” 那太监惶恐至极,仿佛在他面前神色淡薄的裴神玉,就像是一尊恶鬼罗刹一般。 这一遭意外,也引来许多大臣的目光。 周遭议论声渐起,骚动频频。 筵席之中一名紫袍衣服,五官坚毅的男子目睹此状,不禁眉心紧皱,放下了手中杯盏。 皇上闻声,也不由皱了皱眉看了过来。 “景彦,为何这般喧闹啊?” 裴景彦遽然起身,义愤填膺道:“父皇,都怪这该死的太监,分明该以皇兄为尊,他却先斟酒给儿臣,儿臣实在是替皇兄生气。” 他猛然出席,跪在殿前,痛心疾首道:“皇兄久未回宫,太监竟只知儿臣而不知皇兄,儿臣实在有愧!” 皇上眉头微松,却不甚在意:“不过是这点小事,你又有什么错。景彦,你太紧张了。” “太子宽仁,不会怪罪于你的。” 裴神玉容色如山峦不变,淡声道:“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罢了,孤的确不在意。” 淑妃才刚刚弯起的唇角,又不由一凝。 皇上却摆了摆手,道:“好了,太子不在意,彦儿,你也快起来吧。” “今天可是喜庆的日子,王师得胜,朕要与诸卿共饮同庆!” “陛下万岁——” …… “殿下,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元蒿提着灯笼,愤愤道:“那竖子分明就是故意,要陷您于不义之地,而陛下竟也如此偏袒齐王……” “元蒿,噤声。” 裴神玉却冷目觑来,打断了他: “这是皇宫之中,若你再脱口无章,今后就不必再在孤的身边伺候。” 元蒿心中大惊,忙伏身告罪:“殿下,奴才错了!奴才今后一定谨记于心。” 他随殿下在外,也久未回宫,竟忘了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元蒿咬了咬牙,心道他万万不可给殿下添半点把柄。 裴神玉见他眼中懊悔不已,方收回了目光,复而前行。 东宫。 裴神玉才入殿中,便看见一只正蹲守在门槛边的小猫。 “喵!” 小白猫见他归来,不由摇摇尾巴。 “殿下,这猫儿当真是通人性。”侍奉在侧的兰卉姑姑笑道,“奴婢也还未想到,殿下竟还带了只猫儿回来。” 元蒿却在心中默默念叨:姑姑可有所不知,这带回来可不是只普通的猫儿。 这可是个祖宗。 因白日长街喧闹,裴神玉怕小猫儿吃不消,便先托人将她带回了东宫,让东宫的掌事女官兰卉姑姑帮忙看顾。 兰卉是先皇后时的旧人,也是他可信赖之人。 裴神玉点了点头:“有劳姑姑,这猫儿于孤意义非凡,平日里有劳姑姑多帮看顾了。” “殿下不必和奴婢客气。”兰卉姑姑笑笑。 她心中却轻叹,向来冷冷清清的殿下身边如今有只猫儿陪伴,也是极好的。 说完此话,兰卉姑姑便先行告退了。 裴神玉则将地上的猫儿捞起。 他才踏入室内,怀中的小猫儿便一跃而下,步履轻盈地跑到内室的屏风之后。顷刻之后,从屋中就走出了一个娇态可掬的小娘子。 她眉梢素净,仍是鸦发未挽的样子。 明萝梦手拿着梳子,走到裴神玉面前,动作熟稔地将自己的头发和梳子,一并塞入他的手中。 裴神玉眉间浮过一丝纵容,便为她梳起发来。 一边问道:“可等久了。” 明萝梦背对着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不久,我听着姑姑和宫女们闲聊,感觉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被抱到东宫之后,因长街喧闹,她精神委顿。很快就在新的地界中寻着舒服的地方睡着了。 醒来时,却发现阖宫之婢都团团围绕在她身边。 就像是看什么珍稀的宝物一样。 没有一个小娘子抵挡得住毛绒绒的诱惑,任谁都想摸一摸这一团晴雪,也就是兰卉姑姑在旁盯着,她们才不敢放肆。 等姑姑走了,宫女们又悄悄咬起了耳朵。 而明萝梦凭借猫形,也在其中浑水摸鱼一般,听见了不少闲话。 譬如她们中有人所提到,如今宫中恩宠以齐王最盛,太子殿下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但也有人以为,如今太子大胜归来,有战功加身,以后也还未可知。 此前裴神玉虽和她简单讲过宫中状况,但却并没有提及先皇后逝世一事,更别提宫中还有个如日中天的宠妃之子。 明萝梦也是如今方知,如今裴神玉的位置也并非固若金汤。 当今皇帝才刚刚建立新朝,仍有许多势力暗中蠢蠢欲动,譬如江陵王便是一例。 群狼环伺之下,全有赖于昭武太子屡建奇功,才得以平定安息。 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如十几年前那般陷入割据战乱。 天下太平,并非易事。 明萝梦心中酸酸涩涩,形容不出什么滋味。 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裴神玉虽是领军之人,但身上的责任却比谁都要重。她本以为他在军中夙兴夜寐,已是万万不易。 却不料他回宫之后,还要面对这些魍魉魑魅。 她蓦地回头,拽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明萝梦无声仰目望向他。 裴神玉一怔,顺着她的动作垂下眼睑,就落入一双如清潭般的秋水之中。 只听玉软花柔般的少女坚定道: “君玉哥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眉眉都会在你身边。” “你还有我。” 既他孤寡一身,她便来陪他。 裴神玉的眼中如池水皱起波縠,涟漪重重。 他轻轻落声,却重如千钧。 “孤知道了。” 裴神玉胸口如暖流慢涌,他指骨修长,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声煦如春: “眉眉,这几天,孤便带你去神都看看吧。” ** 辘辘马车驶过长街,窗外可窥见一派神都繁华。 明萝梦今日所穿的是杏子红绸裙,头挽双髻垂髻,是裴神玉新学会的发式。乌发上只插一只梨瓣纹玉钗,衬出她玉色的小脸,更是明艳动人。 她掀帘 看向马车外繁华景象,兴奋如脱兔。 可她在观景的同时,也无声无息地吸引来许多游人的目光。 裴神玉纵着她左右环顾,却在看见路人目光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明萝梦雀跃非常,她也不知裴神玉将她带到了何处,因此格外期待,伸手便想掀开帘子。 可她却被裴神玉轻轻拦住了。 “眉眉,等一会。” 明萝梦不解,却还是下意识停了动作。 她便见裴神玉朝马夫吩咐了几句,马夫点头下了马,片刻而返,将一物递入马车之内。 裴神玉接过,明萝梦才看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张杏色素绸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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