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潮湿角落里的苔藓,毫不起眼。 且她又知悉对方出身,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嫡公主,与陛下和昭华长公主一对兄妹的感情也并不深厚。所以崔道妩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过。 可这枚翎羽,却存了几分示好之意。莫非她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若是平日,崔道妩自然是看不上。 然而此刻,她却鬼神神差地伸了手,将那那一枚翎羽接过,慢慢攥在了手心,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 日光披拂之下,男子侧颜如画卷。 勾勒出的是清风疏月,浊世贵公子,一言一行,皆轩举温润。他正垂目静静地翻阅着书册,不时落笔批注。 殿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宫婢轻声道: “娘娘,您是想寻什么书?” 女子娇柔的嗓音低而轻:“随便瞧瞧罢了……” 程晏南不由心中一动,抬目望去,待看清眼前之人如心中所想后,心底不可自抑地浮上一丝惊喜。 “眉眉?” 女子面容娇美,黛眉雪容,秾丽如牡丹怒放。乌鬓上的鸾凤金步摇微晃,在日光之下折射熠熠光华。只是那光却灼痛了程晏南的眼睛。 他又瞬间意识到,眼前一身娇贵的女子,如今却已是当今天子倍加疼爱的宫妃。 程晏南心底浮上一丝干涩,行礼道:“贵妃娘娘安。” 可明萝梦却毫无生疏之意,而是格外欢喜。她单知道程表哥任职朝中,却没有想到能在此处见到对方。 “晏南表哥。” 她杏眸中盈着一分雀跃与亲近,温声道:“表哥,原来你就是在这处当值?” 明萝梦神态自然,仍如往日一般,让程晏南心中又不由动容。他绷紧下颚,眼中稍稍清明,又恢复了往日清隽沉静的模样。 只是今后,终究只能永远将她视为妹妹了。 程晏南点了点头,微笑回答道:“嗯,臣如今为校书郎中,就在麒麟阁内校勘典籍,整理宗卷。” 明萝梦不由缓缓环顾四周。 阁内旷宇,顶覆黄瓦,书海积如宝山繁繁。窗外可见葳蕤绿影,光线疏疏落落映来,照壁染空绿。 分明是盛夏暑日,殿内却清凉无比,静悄无人。 “这处清静,倒也自在。” 记得幼时,表哥就不与和姨父同僚的公子们那般,喜欢整日斗鸡走狗顽闹。他常独自待在书房之中与笔墨书香为伴,一待就是一整天。 少年唇红齿白,衣裳干净,清俊又柔和。 明萝梦回眸一笑:“这处倒是极适合表哥的。” 程晏南见她眸间笑意,不由晃了晃神。耳根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片刻之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眉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唔。”明萝梦思忖片刻,轻声道:“我想来这儿找一本前朝的史书,这儿有么?” 她垂着眼皮,不由又想起三日之前。 那日午后,她在宫中漫游,在上阳宫的附近见一名妇人跌落在地。她匆忙去将其搀扶起来,却不料对方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竟大为失态,口中喃喃直呼‘俪元皇后’。 明萝梦还欲再问,可她却像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噤声改口,跌跌落落地离开了。 后来她听拂春说与她听,方知那妇人是先帝太嫔。只是一直深居简出,并不起眼。 而“俪元皇后”,则是前朝幽帝元后的封号。 程晏南表情微微一凝。 先皇曾下令诏修前史,只是如今仍然未竟。而胤朝又严禁私撰国史,故而关于前朝的史料几乎是凤毛麟角。 不过…… “秘阁之中,或许有一些库藏,我替你找找。” “好。” 程晏南将欲去寻,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步子,心中仿佛有一丝犹豫。 “眉眉,你为何突然想了解这个?” 女子清棱的眸子弯了弯,却漫不经心道: “我好奇嘛。表哥你也知道,我平日里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程晏南见她姿态从容,暗道自己也是莫名多心。他凭借着零星记忆,在秘阁最里处找到之后,便将书籍递给了她。 明萝梦命拂春收起,又与他相聊片刻,便浅笑告辞道:“今日有劳表哥。那我先回去了。表哥记得,替我向姨母问好。” “好,一定会的。” 程晏南望着她和宫人离去的背影,微微失神。 “程公子?” 一道柔曼的嗓音将程晏南从恍惚之中唤回。 程晏南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正对上女子一双关切而清柔的双眼。 裴素月穿着一身浅碧宫服,云鬓以玉绾,面如轻雪,唇若点朱。她身姿纤细,仿佛风吹堪折,不胜柔弱。 程晏南眼底透出一丝惊讶:“乐平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1 23:47:18~2022-04-12 20: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09088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月辉 一炷香前。 瑶光殿大概是后宫之中最为清静的一处殿宇。 帘栊皆遮, 窗扉日夜常闭。 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仿若纤尘也全压在地上,连附近的蝉鸣都要比别处的更安静一些。 纵然先皇后慈爱, 拨了不少宫人到瑶光殿伺候。可乐平公主不喜喧闹,故而也只有几名宫人能够近身侍奉。 而此时, 一段不知曲目的小调却自闺阁之内, 幽幽荡出。 裴素月坐在妆镜之前,用手慢慢捋着青丝。 女子姿态娇慢,自然,那一段歌谣也是她哼出来的。 显而易见, 她的心情很好。 她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 只是因长久的避光,而略显苍白失了血色,唇瓣也浅淡如樱。 但平心而论,裴素月也是个美人。 身后的宫人轻轻出声道:“殿下, 您今日打算梳什么发髻?” “我要去见晏南。”裴素月看着镜中的自己, 微笑道:“给我打扮得素雅一些,再取那支芙蓉玉钗来。” 她姿态甜美, 仿若天真纯粹的少女,将欲去见意中之人,而春心盈动一般。 瑶光殿中所有人皆知, 乐平长公主喜欢美玉。 她并不铺张奢靡, 好绮罗珠宝, 却唯独喜欢以玉伴身, 故而广罗玉制之物。所用玉碗玉梳, 连每日栖睡之枕, 也是以一块青玉打就。 若是有人不小心磕碰半点, 就会遭受最为可怖的惩罚。 近岁,虽长公主这喜好才淡了些,然而裴素月的潜意识中也仍喜欢用玉制的东西。 宫婢缓缓道:“……是。” 裴素月若是不发火的时候,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妙龄女子。她面容白净,体态纤窈,四肢细得惊人,有弱柳之姿。 两丸清水似的眸中黑白分明,看人总是淡淡的。 可裴素月到底只是表面娇柔。 她表面看似毫无危害,然而实则内里却是黑了的芯子,带刺的荆棘。 裴素月幼时被不知名姓的卑贱宫人生下,在杂草荒芜之处长大,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后来哪怕被皇帝想起而记入玉牒,敕封为六皇女,她所处的环境也仍未有多少改善。彼时那名宫人已死,连世上最后一个关心可怜她的人也不复存在。 而因为前面的皇子皇女,皆是母家出身显贵,唯有她像个异类,也处处排挤于她。 她不过是皇上酒醉之后临幸的产物,而那名命薄的宫人最后究竟姓甚名也并有人知晓。连大臣的子女也可以肆意欺侮,宫人也自然处处敷衍怠慢。 直到裴素月七岁那年。 傍晚时分,她从崇文馆回来,神情麻木,捧着一堆垃圾似的狼藉。它们是出身尊贵的皇嗣和臣子臣女们所玩弄而相传,最后‘不慎’撕裂的书页。 裴素月蹲在水边,安静而冷漠地凝视着湖面中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湖中人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衣裳也洗得陈旧发白,难怪与那些天潢贵胄看她就像是在看阴沟里的杂虫。于是她将本已破败的书页撕得更加粉碎,掷入池中。 她已不在乎是否会有人看见苛责。 也不在乎明日夫子又会如何偏袒那些王孙,惩罚于她。 就在她在想池水该有多冷的时候,身后一道萧疏的声音却突然传来。 “你是孤的皇妹吧。” 裴素月回过头去,却僵在了原地。 少年神情平静无澜,骨相极为优越,身形也比同龄之人要削高许多。他生得分外俊美,衣袂洁白如新雪。 他垂目望来,如神人俯瞰凡间,带着疏淡的怜悯。 昭武太子为皇后所生,生来就是龙血凤髓,贵不可言。太子由太傅单独授业,并不在崇文馆内学习,很早就常出宫体察民情与在外历练。 而裴素月身份卑微如草芥,因此也不曾见过对方。 她偶尔听到宫人议论赞扬,说太子宽仁有声名,哪怕连最刻薄尖酸的宫人,都会对东宫露出向往之情。 可裴素月却不信。 这个污浊的世上,怎么会有能够用冰雪来形容的人? 可当裴神玉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信了。原来竟当真有这样如月辉、白雪那样皎洁干净的人。 哪怕只看一眼,都会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之后,她就从一个无人在意的落魄皇女,变为记在懿安皇后名下的乐平公主。虽皇后不久便病重逝去,生前却待她十分慈祥亲和。 而大公主性情疏朗,也不曾对她有过芥蒂。 裴素月觉得自己本该感到满足,可多年以来,她却仍然时常心中空落。 只因神祇遥在云端,她也想企及触碰。 可她的灵魂却在七岁那年,就早已堕在了那片湖水之中。 …… 裴素月望着妆奁之中的玉芙蓉,喃喃低语道。 “你说,程公子何时才能想起我?” 她的希望堕空后,就已经很少佩玉。 只是元日宫宴之上,她心情不愉而乘马车出宫之时,仍然戴的是这一只玉钗。 也因此在幽暗巷道之中,她被狂徒盯上,更险遭玷污。 只是那时,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书生却挺身而出。 月光映照在他冷厉的眉眼之上,更衬得男子清冷如月。他看起来像是读书之人,可拳脚却孔武有力。 几下就将手持刀匕的恶徒撂倒,被揍得落花流水。 蜷在角落的裴素月,像是看见月光又一次照落在她身上。 而彼时对方不假思索地搭救她之后,又客气地将自己的衣衫给了她,送她上了马车。他为人持重,没有询问她的归处,甚至连她的面容也没有细看。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辅国将军之子,程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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