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天然就亲沧泽水一些——虽不像鲛人仰仗沧泽生活,但龙蛋孵化之时需要浸润在沧泽水中,兼之沧泽中的灵气可以为他们所吸收炼化,自然便觉得沧泽水亲近。 苏漾蹲下身鞠了一捧水,任水从自己指间流下,打湿裙袂。她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有些出神。司景行走到她身后,关切开口:“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苏漾飞快鞠了一捧水,转身泼到他身上,笑得狡黠又带了些得逞的得意,“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们初识时被困在剑冢,她有时无聊得心急,就常常诓着司景行,要么讹着他背着她走,要么就捉弄他后赶在他还手前躲开,像只警备的兔子般一蹦三尺远,远远看着他笑。 “漾漾,回头。” 他语气温柔又无奈,苏漾不疑有他,一面还在笑着,一面回过头去——身后巨大的水浪朝她扑过来,她回过头时,水浪已近她鼻尖,这样近的距离根本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浪打过来,将她当头浇透。 司景行瞬息间已退开两丈有余,除了方才被她泼的那点水以外,莫说身上,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湿。 苏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气急败坏地跳脚:“司景行!你用水诀,你玩不起!” 司景行站在池面正中半浮起的石块小路上,好半天才止住笑:“原来不许用水诀的?” “我先玩的,规矩自然是我定。”苏漾莫名理直气壮,站上石块,一步步连蹦带跳朝他走近。 司景行从一旁的水面虚虚捞了一把,一朵由水凝成的菡萏顷刻出现在他手中,花瓣层层叠叠晶莹剔透,漾着水光,细节之处也处理得极好,他将花往她面前一递,“给你。” 饶是苏漾这般挑剔的眼光,视线也停滞了一会儿,嘴上却仍不饶人,“就一朵,你心不诚。” 她话是这样说,迟迟没有伸手接的原因却是藏在身后的手正掐着水诀,等着他放松警惕的那刻。 司景行刚抬手,便觉身后水波动荡,眼前的苏漾往一旁闪避,足尖绷直点着水面飞掠而过——却不过刚掠了一步,便“哗”一声沉进水中,连带着他身后刚凝起的浪潮也陡然退回去。 苏漾一脸愕然,整个人半浮在水面上,下半身已化作鱼尾状,银白的鱼尾在水下一晃一晃。她身上本还披着司景行的外袍未来得及脱下,此时那件玄色外袍浮上来在她身后拖开,匍匐一片。 司景行笑得蹲下去,朝她招招手,“过来我瞧瞧。” 苏漾停在原地瞪他,“鲛人你没见过?” “兴许还真没有。”他看向她死死藏在水下的鱼尾,笑意分毫不见收敛,“过来一点儿。” 苏漾朝他游过去,满心不解:“鲛人是一碰了沧泽水便会变回鱼尾么?” “本来不会,但你体虚。”司景行低头看她的鱼尾,银白的软鳞覆在上面,他一时竟有些手痒——不知是什么手感。这样想着,他抬头探寻地看了苏漾一眼便伸出手去,苏漾看出他的意图,勉勉强强从水面上露出尾鳍来——在他的手离尾鳍只有一指距离时陡然将尾鳍往水面一打,水花结结实实溅了他一脸,她已游了出去,挑衅地回头看他,用尾鳍轻轻拍了几下水面。 司景行有些好笑地看她,朝她举起双手示意认输,“我去换身衣裳。” 明珠在浴房洗好,看着自己穿来的那件轻薄的坦领襦裙,一时有些犯难。她正迟疑着,外头突然扔进来一套女子衣衫,宋熠然的声音响起,“好了就出来。” 是件杏黄色的半臂襦裙,她很喜欢这样鲜嫩的颜色,让她联想到六月杏子天。再过些日子,就又是杏子熟的时节了,只要随手拣些柔软熟透的捏开一两颗,甜糯糯的口感能让她高兴一整天。 她这样一想,便又想远了,听见外头宋熠然的动静方慌忙穿上衣衫,推开浴房的门走出去。 衣裳很合身。 宋熠然打量了一眼,便领着她往外走,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小院子,“往后你住那里,离我这儿不远,倘若有什么事儿,大声喊我,我若是在便能听到。” 明珠小心看他一眼,“我不用留在你这里么?” 宋熠然步子一顿,回头似笑非笑道:“你想留在这儿,也可以。” 明珠盯着自己仍赤着的脚尖,犹犹豫豫开口:“我被送来前,他们嘱咐我,要好好侍奉你,将你哄得开心了,我才有活路。” 宋熠然却只留给她一句“你在这儿等着。”便走了出去。 明珠分不清楚他的意图,他说要自己在这里等着,她就只乖乖等在原地,一步也未挪动。 宋熠然找了新的鞋袜回来时,便见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静得仿佛这间屋子里没有人。 明明她身后不远处便有案几茶座。 他将鞋袜往她面前一丢,一时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是根木头桩子么?是被我钉在那儿了?” 明珠抿了抿嘴,看出他这双鞋袜是想给自己的,道了一声谢便就地坐下,拿起鞋袜往脚上套。 “去坐着穿。”宋熠然示意了一眼旁边的茶座。 明珠锤了两下小腿,努力活动了一下仍是宣告失败,索性老老实实道:“站太久,腿麻了。” 她是鲛人,双腿不似鱼尾那般灵巧。 宋熠然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她抱勒起,放到一旁的座子上。 明珠惊了一下,便乖乖穿好鞋袜,坐在那里缓了缓双腿。 过了半晌,她站起身,宋熠然将她送回她的小院子,刚准备回自己房里,又被她开口叫住。 明珠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问:“你现在高兴么?” 宋熠然被她问得一蒙,转而想起她方才所说,只有他高兴了她才有活路的话,登时觉得有些头疼,抬手按在额角,“你稍稍机灵些,我会更高兴。”
第15章 幻境中的时间并非是一日日过的,若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日子便像是流水一般,转眼间秋意已重。 明珠刚到宋府时,因着只苏漾这么一个同为一族的“姐姐”,自然便与她格外亲厚,几乎是日日缠着她。如今她似是已习惯了在宋府的生活,比刚来的时候开朗许多。 司景行这日不在,苏漾在房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案上昨夜未尽的棋局,突然门前探了只脑袋进来,脆生生喊她:“姐姐!” 被房门半掩住身形的小鲛人穿了身樱草色如意云纹对襟襦裙,在秋意尽处俏生得像草长莺飞天。明珠从身后拿出一只差不多有她一半大的纸鸢朝苏漾晃了晃,“出来放鹞子吧?” 苏漾眼眸一亮,想都没想应了声好。两人拿着纸鸢在宋府后院找了处开阔的空地,试了试风向。 秋日的风不似春天,一阵儿急一阵儿缓的,明珠扯着纸鸢跑,来来回回好几趟都没能成功飞起来,末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纸鸢神色委屈:“熠然哥哥昨日才送我的,还一次没飞过呢,放到明年开春颜色就不漂亮了。” 苏漾从她手中接过纸鸢,看她跑出来满头的汗忍不住笑:“这时节他送你这个?” “他前日和我说到他小时候的事情,说每年三月他都会偷偷去买鹞子来放,我问他好不好玩,当时他没说什么,昨儿便将这个送到我手里了。” 偷偷?苏漾一愣,转而便想到司景行当初说宋家对宋熠然管教颇严,该是不许他玩这些的。 说到宋家,她突然意识到从进入幻境到现在,幻境中的时间少说也过了六七个月,所谓的宋家人,除了宋熠然和司景行扮作的宋止以外,她竟没见到半个——平日同他们打交道的皆是宋府的杂役小厮,间或有几个宋熠然的下属,正儿八经宋府的其他主人倒是从来没出现过。 “姐姐?”明珠摇了摇苏漾手中的纸鸢,眼睛里盛满了亮晶晶的期盼,“不若姐姐试一试?” 今日的天气委实不适合放纸鸢,但苏漾一时不忍拒绝她,只好一口答应下来,反过手去趁她没注意将一道风诀贴到纸鸢底,趁着起风的当口,拽着纸鸢倒退着往后跑。风诀招来的风将纸鸢稳稳托着往上飘,她一面抖开手中的缠线,一面往后退,纸鸢乘风而上。 明珠抬手挡住仍有些晃眼的日光,视线紧紧跟着飞上半空的纸鸢,高高兴兴冲跑远了的苏漾喊:“姐姐!再高一点!” 苏漾被她的兴高采烈感染,高声应了一声,松开手中缠线飞快往后退——这一退却刚巧撞到了什么,她短暂地愣了一下,立刻便感知到身后人熟悉的气息。 她结结实实退进司景行的胸膛,身后人顺势将她拢在怀中,他的右手搭在她扯着线的右手上,一点点替她将松松垮垮的线往回收,声音清润,“线太松,收一收能飞得更稳一些。” 手中的线慢慢绷紧,纸鸢在空中的拉力清晰传到她掌中,她半偏过头去仰头看他,因着方才跑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震得似乎更厉害了一些,一颤一颤,似乎能透过她紧贴着他的后背传到他胸腔中。 司景行将线往外拨了拨,纸鸢顺着放出的线飞得更高了些,他微微低头看她,“像这样。” 许是她盯着自己的视线太灼灼,也兴许是她刚跑完这一趟跑得整张脸都有些红扑扑的,愈发显得嘴唇颜色鲜红娇嫩,司景行视线在那儿一滞,回过神时已经吻上她双唇。 苏漾索性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抬手绕过他脖颈,仰起头迎上去。 线仍缠在她手中,纸鸢在风中展开,随着风向高高低低浮沉。 “姐……”从远处跑过来的明珠撞见眼前这幕,飞快捂住双眼背过身去,刚想偷偷摸摸离开,便听身后苏漾轻咳了两声。 苏漾走上前将手中的线交给她,“已经飞起来了,拉着线就能玩好久。” 明珠开心接过,打算扯着纸鸢走远一点,将这里留给他们两个。她和苏漾皆是背对着司景行,便没看到司景行视线扫过风中紧绷着的线,而后手指轻轻一捻——恰一阵风急,秋风撕扯过纸鸢,竟生生将线绷断,纸鸢在明珠的惊叫声中随风飘了一段便坠下来。 苏漾瞥了一眼纸鸢坠下的方向,安抚她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找。” 明珠点点头,乖巧等在原地,司景行却几步追上来,只道:“我陪你一起。” 不过找个纸鸢而已,若是顺利的话一盏茶的功夫也便回来了,哪需要人陪?但他既然要跟,苏漾也乐得他在一旁。 两人沿着纸鸢坠下的方向走了一段,这段路看似不长,真走起来却也还是走了些时间,眼见着路越走越偏,明明仍在宋府,周遭却显出几分萧瑟破旧感。苏漾打量了一圈,确认她自打住进宋府后便没见过这里。 她平日没什么事情好做,同明珠也算是把宋府后院能玩的地方皆玩过一遍,怎么从未察觉这里还有这样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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