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阎王在的时候也没见过对哪个下属这么狠心的……” 判官听着他们的抱怨,实在觉得烦躁。 他们句句不离老阎王,不过是因为老阎王行事温和,不希望众鬼被条条框框束缚,所以对他们的一些行为向来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和老阎王作风大不相同的陌尘上任,他们不思进取倒也罢了,反而将自己犯下的错误归咎于他人,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厉声呵斥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事到如今,祸从口出的道理你们还不明白吗?” 众鬼顿时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再言语。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判官冷眼看向周围站着的小鬼们,甩手出了殿门。 行至大门,一转眼便看见青虞落寞的背影。 想起老阎王的预言,他不禁疑惑道:“就这么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当真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救地府于水火之中?” 或许是陌尘的问责起了作用,青虞回去的路上没再听到那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而地府的白昼向来短暂,她走了没多久,夜色就笼上整个酆都城。 她沿着窄巷慢慢走着,看着周围的房屋陆续点亮鬼火,孤寂感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青虞想,原来世人喟叹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竟是这般感受。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想起陌尘那冰冷的眼神,犹豫着明日去阎王殿时,要不要好好道个歉。 她倒是无所谓,不过陌尘看起来似乎受到不小的影响。 青虞就这般想着,经过鬼婆婆家门前时,听得她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丫头,进来陪我坐坐吧。” 若是放在以前,青虞定会被吓个半死,不过在地府呆了大半年,她早已习惯各鬼魂特殊的招呼方式。 她推开半掩的门,说:“婆婆,我进来了。” 鬼婆婆没有应声,只是在青虞进屋时,重新点燃了房里早已灭掉的几盏鬼火。 “集市上那些不着调的话你都听见了吧?”鬼婆婆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抛向她。 青虞愣了愣。 她进门以前,本以为鬼婆婆会如往常一般,询问她近来遇到的困难,却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些天的流言。 她轻嗯了一声,“听见了。” 鬼婆婆拍了拍凳子,示意她坐下,“老婆子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跟你说别往心里去。” 青虞心头一暖,却还是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婆婆,我没关系的。” 人间二十载,因脸上的胎记,她早已习惯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也学会了独自舔舐心中的伤痕。 鬼婆婆伸手,轻轻捏了捏青虞的脸颊,“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啊。” 她长叹一声,松开手接着说道:“之前我就同你说过,不管在人界还是地府,想要改变世人对于女子的偏见很难。更何况以你这样的相貌,对你的偏见必然只增不减。” 青虞喉头微动,没有接话,只是蜷了一下手指,碰到了指腹间新生的茧。 那是她这些日把着锁魂链长出来的。 鬼婆婆的声音继续响起:“地府除了孟婆神,就没有其他女阴差的存在。如今你虽打破了这个局面,却也并非名正言顺。你也看到了,虽说分给你的差事都是按照律法来的,但因你身为女子,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对你的优待。” 青虞又何尝不明白,但是她并不后悔。 作为阴差留在地府本就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是她与阎王的交易,为此她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来日应淮若能放下前尘渡过忘川,她也能心安理得地向阎王请求,同他一起转世。 鬼婆婆见她沉默不语,又语重心长道:“况且如今你修为不高,又生得这么标志,老婆子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危。” 青虞知鬼婆婆这是关心她,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她早已没了退路。 更何况她根本没想过回头。 她凑近身,握住鬼婆婆的手,笑得明媚,“婆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您也知道我这是为了什么。活着的时候没有哪一刻是为了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粗糙的手,又说:“您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成见,所以我只能用行动向他们证明,女子也并不比男子差,他们做的我也能做。” “况且,您看,”她摊开手,灵力在掌心流转,“经过这些日子,我的修为也增长不少,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儿呀。您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些流言就一蹶不振的。” 鬼婆婆看着她,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吧?我这老婆子还如此没眼色耽误你休息。” “是婆婆累了所以想休息吧?”青虞站起身,同她打趣道,“我这就走,决不耽误您的就寝时辰。” “你这丫头!”鬼婆婆无奈地笑笑,目送着她出了门。 青虞走出门的一刹那,屋内的鬼火瞬间熄灭。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心中积聚的阴郁瞬间清明。 鬼婆婆匿在黑暗中,隔着窗户看着渐渐走远的青虞,心中黯然。 每每看到青虞,她又想起她那可怜的女儿。 十八岁的大好年纪,本该寻个好的夫家安稳幸福地度过一生,却被那该死的地主儿子玷污。虽得好心人搭救,坏人也得到了惩罚,但止不住周遭的非议。 明明是可怜人,在别人口中却成了浪|荡|女子;明明是受害人,在别人眼中却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 眼见着女儿一天天消瘦下去,她心中焦急,只得变卖全部家产,打算带着女儿离开。 临行前日,女儿却不见了踪影,她焦急地四处寻找,却在湖边聚集的人群中看见了一双绣花鞋。 那是她一针一线为女儿缝的嫁妆。 她发了疯一般跑向湖边,推开聚集的人群,见到的却是躺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的女儿。 她奔溃地哭喊着,将女儿早已冰凉的尸体拥进怀里,却还是能听到人群中的指责声: “竟然就这么死了,不过也是,我要是她,也没脸活在这世上。” “死在这里多晦气,以后还怎么来这里洗衣裳……” 那一刻,她竟觉得女儿的选择是对的。 待她死后进入地府,得知女儿没法放下前尘,至今还在忘川游荡[1],她便留了下来,想看着女儿重新投胎转世,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五百年。 她想,若是女儿能有青虞一半的坚韧,如今也应当投胎到了一户好人家吧。 — 云凡跟着陌尘回到阎王殿,一路无言。他跟在陌尘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毫不留情地责罚下属。 欢言和乐言守在殿内,见陌尘面色阴沉地从殿外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苦丧着脸的云凡,只敢低头行礼,轻声喊了句“殿下”。 陌尘没有回答,径直往内殿走去。 云凡担心他气坏身体,但又怕自己惹他不快,便朝欢言和乐言使着眼色,想让他们开口劝劝。 欢言知道自己说的殿下不爱听,便用手肘捅了捅乐言,压低声音道:“你去。” 乐言轻轻瞥了一眼关上的门,说:“你我不知殿下与青姑娘|的过往,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让殿下自己静静。” “可是……” 云凡还要再说,却被乐言打断,“我知道你担心殿下。他的身体如今虽说比不得以前,但也不是一碰就坏的瓷娃娃,你的反应太过了。” 欢言点点头,附和道:“没错,是有点过了。” 云凡白了墙头草一般的欢言,拂袖离开了。 陌尘进了内殿,合上门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他表现得有些不太像他自己了。 但与其说他是在生下属的气,倒不如说是在生自己的气。 当初青虞提出作为一名阴差留在地府时,他也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只是那时他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有能力不让她受到伤害。 现在看来,当初他的自以为是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今他法力没了大半,不仅要靠一堆丹药续命,还需要欢言乐言定期为他疗伤,就连地府的大小事务也都是云凡在替他处理。 身体成了累赘,也没有过硬的实力,又谈何保护。 早在人界,他就明白谣言会对人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那时他刚认识青虞不久,偶然在同僚面前提起她,没曾想同僚竟让他离她远些。 “我虽没见过她,但也从不少人那里听闻,此女额心有一枚胎记,不少算命先生都说,她是天生的克夫命。再者,她自出生起母亲就病重,如今她爹的身体也不大好,依我说啊,这哪是克夫的命,分明是克全家的命啊。”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看着青虞的笑意在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后陡然消失,他就明白,她只是表面装作无所谓罢了。 而今距离她入地府不过半年,竟又让她再次遭遇前世的痛苦,实在是不该。 陌尘席地而坐,运力调息体内混乱的灵力。 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定会看到,他的脸,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1]使用了《沉香如屑》中的创意:魂灵只有放下前尘,渡过忘川才能转世,九百年未渡川者将灰飞烟灭。
第5章 玄玉 凡间的阴雨连绵了数月。 青虞踏入地府的地界,看了一眼裙边的泥渍,抬手施法抹掉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女子,照例领着魂魄进了天子殿,在经历四司审判后带往轮回司。 孟婆将装着汤的碗递给女子,然后看向青虞:“若是我没记错,再过两日就是勾魂两年期了吧?” 青虞看着女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孟婆汤,稍微松了松手里的锁魂链,“对的,没想到您竟然记得。” 孟婆将勺子搁在一旁,抬手挽了挽袖口,笑说:“当初我听闻要新来一位女阴差,还以为会同我作伴,当时还高兴了好一阵呢!没想到他们竟安排你去勾魂,如今两年期满,大抵会给你安排别的差事了吧。” 女子转身就要往忘川走,青虞跟了上去,回过头朝孟婆笑笑:“不管在哪,我都会经常过来陪陪您的。” 孟婆看着她走远,想起不时出现在附近的阎王的身影,兀自说道:“恐怕某些人可不给我这个机会咯。” 待青虞送完女子的鬼魂回到天子殿,判官递给她一块令牌:“两年已满,我本该将你分配至其他大殿,不过云凡前两日曾与我说,阎王殿目前急需人手,你意下如何?” 青虞捏紧手中的令牌,朝他行了一礼:“全由判官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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