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影有些别扭,但如意这台阶给得太好了,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跟她一起往回走。 花厅自两人走后,气氛就格外凝重,寒风自窗口卷进来,和着宋枕山森冷的眼神,吓得几个奴仆哇哇直哭。 沈岐远都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宋枕山继续问厨娘,“上个月你丈夫欠了五十两赌账,三日前怎么就还清了?” “月钱还的?你的月钱只三两,且积蓄不多。” “像你这样撒谎的舌头,我在狱中每月要割断三十条,你不说也无妨,不差你这份供词,仔细些你的儿子,从学堂回家的路可太长了。” 沈岐远:“……” 他恍然记得这人之前审讯从来不会威胁嫌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漫不经心地跟人闲聊,聊到要害处直接击溃嫌犯的心绪,再让人招供。 眼下这明显是心乱了,放在桌沿上的手都一直在动。 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宋枕山捏了捏眉心,哑声道:“小大人先带他们去录口供吧。” 周亭川应了,上来带人。沈岐远便问了一句:“你近日是不是没歇好?” 哪里歇得好,这两位祖宗留下来的烂摊子都够人忙碌的了,好不容易得了半日休沐,结果平北王府还出了命案。 他过来的时候心脏突突直跳,眼前都有些发黑。 好在李照影没事。 长叹一口气,宋枕山道:“我要好好准备婚事,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人您了。” 沈岐远不以为然:“婚事自有你家中操持,这案子关乎你未婚的妻子,你哪能撒手不管。” “他们不是都招了吗。”宋枕山哭笑不得,“大人,驴拉磨都要歇一歇呢。” 沈岐远想了想:“你要花几日准备?” “几日?”宋枕山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道,“成亲这事,大到迎亲的队伍和礼数,小到喜堂上的瓜果摆盘,哪一样不得亲自过问?我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眼下就算收尾也得花半个月。” 这是他破了命数才求来的姻缘,一定不会敷衍了事。 “有必要吗。”沈岐远嘀咕。 “冒昧问您一句。”宋枕山点了点桌沿,“若是您要与柳姑娘成亲,可会只在当日穿一穿喜服,别的尽数不管?” 沈岐远立马皱眉:“我不会与她成亲。” 说是这么说,脑海里还是忍不住过了过那画面。 如意会穿一身大红喜服与他过堂拜礼? 她那人眉目本就生得明艳,红色自是最适合她的,头上戴什么呢?得戴一顶九凤冠吧,华丽繁复,更衬她娇媚。 九凤冠,九凤冠。 脑海里突然有光闪了闪,沈岐远皱眉。 他怎么记得自己好像曾经拿过一叠银票给人,要买九凤冠呢。 “说不会与她成亲的是您,放不下她的也是您。”宋枕山轻轻摇头,拂袖起身,“倒不如学我,早些与心上人求婚,还落个安心。” 说着,打开了紧闭的厅门。 李照影站在门口,怔愣地迎上他的眼眸。 宋枕山:“……” 他僵硬地抬头,看向后面的如意:“刚来啊?” “站了半柱香了。”如意笑眯眯地答。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李照影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绯红,她左右闪了闪目光:“就,就是刚来,什么也没听见。” 宋枕山:“……” 他抹了把脸,无奈地低笑:“郡主还不如不补这一句。” 脸上更红,李照影难得地害羞了,扭头就跑。 “愣着做什么。”如意朝宋枕山撇嘴,“不去禀报禀报案情?” 摸了摸鼻尖,宋枕山迟疑地跟了上去。 总算有一对顺利的了,如意满意地抚掌:“人间自是有情痴呐。” 跨门进去,沈岐远的脸色尚显不自然:“我方才与他随口说着玩,你别介意。” 如意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眉梢维扬:“是别介意你们谈论到我,还是别介意你说不会与我成亲?” 他闻言,没有回答,只身姿挺拔坐着,跟没事人一样。 但仔细观察,就能瞧见那袖口里的指节无措地捏了起来。 如意有些唏嘘。 她们刚刚如果不回来,李照影就不会知道宋枕山的心意;沈岐远如果不失忆,她也就不会发现这人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薄情。 这世间种种,也许都是注定了的吧。 叹了口气,她微微扬唇:“大人,案子如何了?” “那几个奴仆里有人受了贿赂,才使得这府中防范出了纰漏。”说到案情,沈岐远神色自然了些,“但她受贿赂的方式有些特殊,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揪不到幕后黑手。” 惊鸿郡主举足轻重,陛下和太后都很在意这案子的结果,恐怕要忙上几日了。 他看向她:“你要去继续捉妖?” “不了。”如意回神,轻笑,“魏子玦受命前往徽州,我也想去探一探那大夏使臣的底细,后日就与他一起启程。” 沈岐远眼神沉了。 他友善地提醒:“你只是商贾的身份,他也只是个武将,查案之事轮不到你们操心。” “那大人会查吗?”她满眼戏谑,“以圣上的旨意,张氏一案已经是归在了云程头上。” 已经结了的案子,自然没有再查的必要,她又为何非要掺和? 沈岐远有些烦闷地别开头。 下巴突然一紧,有人捏着他,强行让他转了回去。 “心口又闷了?”她倚在他的座位边,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 轻啧一声,如意抚了抚他下颔上的肌肤:“认真答,不要躲避,答得让我满意了,我便可以重新考虑去徽州之事。”
第103章 是真的就好了 凤仙草染涂的丹寇闪闪发光,若有似无地刮过他的脸侧,激得耳后起了一层颤栗。 沈岐远皱眉回视她,墨瞳里怒气氤氲。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这是头一次要跟别人走,那魏子玦应该是很厉害亦或者很适合她吧?既然对她的修为有助益,他又有什么好拦的。 “一路顺风,早去早回。”他冷声答。 如意骤然松开了他。 她站直身子,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指尖,长眼半阖,似笑非笑:“不愧是你。” 如果某一日天塌地陷,这世间最后能剩下的一定是他这张铁硬的嘴。 千年前她还会为之伤心,千年后是断然不能的了。收拢自己的衣袖,如意扭身就往外走:“后会有期了,大人。” 沈岐远背脊挺直,没有侧头看她。 花厅门开了又合,四周陡然空寂起来。 他放大神识,能听见王府里奴仆的窃窃私语,也能听见花园里鸟虫鸣叫,甚至能听见远处宋枕山低声哄着李照影的动静。 只柳如意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逐渐淡出了他的接收范围。 沈岐远深吸了一口气。 无妨的。他想,这世间不止她一个修神者,他能找到很多人来暂时顶替她。同修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成神路上的辅仗,换成谁都并无差别。 说是这么说,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些没有发生过的画面。 …… 狮子河是他和如意最常渡的河流,虽然凶险,但也熟门熟路。 他与竹醉同行,在踩悬空的石板时,竹醉以为他会拉她一把,便朝前少踏了半步。他以为竹醉会像如意一样跟上,便没有回头。 半寸之差,竹醉险些丧命。 两人上岸之后,沈岐远突然道:“我们还是分开吧,接下来的历练,我一个人就够了。” 竹醉很委屈:“一个小意外而已,你便要与我分开了?” “不止。”他道,“你我重新磨合,会耽误上百年的时间,百年之后,如意也该回来了。” 竹醉不服气:“她回来的时候,我也未必不如她了呀。” “不如的。”沈岐远没有遮掩,直白地道,“你我同修已经一月,我能够察觉,你与她的差别太大,花上千年都不会赶得上。” 竹醉脸色煞白,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气得干脆扭头就走。 后来的百年内,他当真独自修习。 偶尔也会怨怪日子无趣,但想想时间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就算漫长,他也总会等到她回来。 百年之后,他当真再次见到了她。 只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向他,而是站在断壁残垣里,一身妖气,红衣潋滟。他远远看着,只觉得愤怒如同蹿土而出的参天大树,枝叶暴涨,狠狠勒住他的心脏。 明知道他最恨妖怪,她明知道的。 为什么偏是她呢。 斩妖剑在手,他气急地朝她刺了过去。 …… 心脏骤痛,沈岐远睁开了眼。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又慌又乱地起身,抬步跨出花厅。 嗒、嗒、嗒——绣云雀的锦鞋踩过了回廊。 沈岐远步子加快了些,云靴上的花纹交错模糊。 嗒、嗒、嗒——缀明珠的裙摆扫过了月门。 步子更快,一丝不乱的衣摆骤然随风翻飞。他连仪态也不想顾了,大步往前奔走。 平北王府里梅花开得正好,白雪间艳红点点,风一吹,暗香浮动。如意漫不经心地侧头,想看上一眼。 背后突然就来了一股力道,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扯。 侧头的幅度被迫变大,她挑眉,转脸回头。 沈岐远胸膛起伏,双手捏着她的肩,墨瞳里带了点懊恼。 “我重新回答一次。”他跑得有些喘,“你若去徽州,我会不高兴。” 浅棕的瞳孔微微一缩,如意歪了歪脑袋:“嗯?” “我不信他比我厉害,也不信你更愿意跟他同行。”他咬牙,“若真是如此,我便与他比一场。” “他能给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 “你不要同他走。” 难得沈岐远说话又急又乱,哪里还像个修行千年的厉害人物,反倒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如意很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心口莫名就缩成一团,手指也跟着颤了颤。 好像有积攒了几千年的委屈在这一瞬骤然轰塌,伴随着他无数次沉默的画面,搅合着她每一次毫无回应的奔赴,将她强撑着的理智一点点压垮。 酸涩胀满咽喉,她哑声问:“早作何去了呢。” 若现在真是两千年前,若他早这般坦荡地开口,他们的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 沈岐远看着她发红的眼眸,更加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 不是谁天生下来就通情爱之事的呀,他从小就被作为修神者培养,所有人都只告诉他怎么做才能更优秀,能更顺利地成神,没有告诉他遇见心动的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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