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凑近来,压低声音道:“……都说啊,是杏子胡同那家的小媳妇求子心切,都快疯魔了,什么补药偏方都试过,眼见不成,就开始琢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结果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生下的也是鬼婴,倒把灾祸带给城里其他人家。” 长仪的眉头拧得更紧,再看旁边的昆五郎也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便说出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那些孩子呢,现在如何?” “年纪小小就失祜失恃的,哪能好呢……唉,就算家里还有亲属能养着他们,恐怕也会背上克亲的名声,那滋味可不好受。” 光是背后的流言蜚语都能把成年的大人给活吞咯!更何况是对旁人情绪最为敏感的小孩? 长仪和昆五郎都忍不住叹气。 长仪对此深有感触,她五岁那年被自己鼓捣出来的木甲鸟啄瞎了左眼,暗地里总有些爱嚼舌头的嘴碎两句,来来回回就说那些陈年老话,横竖绕不过她的相貌眼睛和当初的任性。虽然都知道不当着面说,但各种墙角树荫假山后,甚至就在她院里的茶房窗下,时不时就能顺着风飘来几句这样的闲话。 还有些不知收敛的,竟然当着面都能明目张胆地盯着她左脸上的纱绢来回瞧,目光里夹杂的东西叫人心里不舒服得很。现在想想,她小时候不喜欢跟人相处,反而爱跟偃甲玩,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些。 长仪身为阮家的嫡二小姐,爹娘阿姐都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千金,在阮氏驻守的荆北、本家所在的州府治所江陵城,都止不住别人说闲话,更何况这些普通百姓家失祜失恃的小孩子? 流言蜚语只会更甚。 像潮水,像泥流,挣不脱,甩不掉,洗不清,顷刻就能将好好的人淹没,将坚强的人压垮。 背后说话的人什么都不用做,甚至都不必开口,只要几个表情、几个眼神,就能往这股潮水洪流里重重加上一份力,直至将洪流中的人压迫致死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只需要一句“大家都这样说”就能为自己开脱。 长仪能预见那些孩子的未来。 长仪却希望这样的未来不会真的发生在他们身上。
第45章 麒麟逐日图 那掌柜的嘴巴紧得很,除了这些放到明面上谁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其他更深的内情就怎么问都不肯透露半个字,理由也是现成的:当地仙家不让咱们这些百姓胡乱揣测,更不让到处宣扬,跟您二位说这些已经算是犯忌讳了。 长仪和昆五郎无奈地交换过眼神,虽然觉得他肚子里肯定还藏有些货,但都拿他没办法,横竖事情已经知道大概,他们便不再强求,最后问了问出事的那几户人家都住在哪里、家里情况如何,便就此告辞。 临走前,长仪还特意多买了几匹上好的妆花缎,银钱也刻意留多些,算是对那掌柜的谢礼,多少结个善缘。 掌柜的亲自送他们出门,然后问他们定下的小孩衣裳还要不要啊。 长仪说要,明儿傍晚前来取。 掌柜的就说不必麻烦来,他能叫小伙计送到府上。想到他们对城里的事不清楚,可能是外地来的,就顺便给推荐了几家不错的客栈,其中有家顺记客栈,一听就跟这布庄是同一家的产业。 昆五郎出门后就忍不住感慨:“这掌柜的都成人精了!”瞧这处事圆滑精明的,临到头还不忘给自家招揽生意。 长仪心有戚戚地点头,可不嘛,她这点小聪明在人家面前都不够玩的。 昆五郎就转头瞧她:“小姐接下来还想去哪?找家金铺给小公子买长命锁?” 长仪瞪他,这人嘴贫的毛病又犯了,跟那掌柜学的什么称呼! “先不急着去,初来乍到的不好太张扬,而且城里驻守的仙衙摆明不想让人关注此事,犯不着这时候去招他们的眼。咱们还是先找间客栈安顿歇脚,看明白情况再想着怎么做,总归没错的。” 说完就觉得昆五郎瞧她的眼神有些熟悉,那种欣慰中带点赞赏的神色……不就跟以前阿爹阿娘查问她功课时的神情差不多?! 好么,这人把她当小孩子来哄呢! 长仪顿时气结,两边腮帮子都鼓着气,恶狠狠瞪他。 昆五郎看她表情不对,连忙赔笑,讪讪地岔开话题:“小姐说得对,都听小姐的,小姐现在想往哪家客栈走,鄙人给小姐赶车去……” 长仪拿他没办法,恰好这时他们也走到了马车边,昆五郎哧溜一下就蹿到车儿板上,握住缰绳冲她笑得满脸贼兮兮:“小姐快进车里歇着,咱们早些去,还能赶上用顿午膳。” 呸,谁要用午膳啊。 昆五郎殷勤地把他的小祖宗扶上马车,又把小祖宗牵着的小小祖宗给抱上来,好歹算是把这茬暂时揭过去了,便甩了甩缰绳,悠悠地赶着车驶向掌柜推荐的那几家客栈。 长仪还特意交代他:“大堂里挂着梅花或青松图的客栈别去。” 他挺奇怪:“这是什么讲究?” “隶属于方家的产业,店内都摆着各式梅瓶梅图,阮家的则是松柏,这里离荆地那么近,两家在此肯定有不少生意,虽然管事的不一定认得出我,还是小心些避开为好。” “哎,这些什么世家不都是修仙的,还做凡间生意?” “都是招揽来的凡间书生和商贾门客在管着这些……总不能光靠百姓的供奉过日子嘛,再说这也算个消息渠道,多少能借此打探到其他州府的情况。” 昆五郎摇摇头,现在道门里的花样可真多,这些世家简直都玩出花来了。 …… 长仪跟竹青在车里,把刚刚从布庄掌柜那里听来的事情都说给虞词,她听完沉吟片刻,斟酌着提议:“听着像厉鬼邪魍作祟,或许能召出受害几人的亡魂探问。” 长仪也想起来,之前她就曾把云儿姑娘的魂魄召请出来,让受害者自己指认了真正的凶手,说不定能用同样的办法弄明白这件事呢? “但城里的仙衙对这事态度有些避讳,咱们也不清楚柳道友之前跟这地方的仙衙有没有渊源,贸然插手容易招上麻烦,还是先观望观望,同时也能打听着柳道友的事情。” 虞词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且显然对她来说还是好友更重要些,便没有异议。 说来也巧,昆五郎驾着马车几乎跑遍了布庄掌柜推荐的那几家客栈,要么大堂内摆着梅瓶挂着松梅图,要么就是住满了没房间,还有家更离谱,老板儿子今日娶媳妇,于是歇业庆祝,昆五郎去问的时候还被塞了些喜糖瓜子什么的。 竟然就只剩下那家顺记客栈了。 长仪嘴里含着颗喜糖,把里头裹的松仁儿嚼得嘎吱响:“就那家吧,也算有缘。”可不是有缘嘛,她跟昆五郎都感慨得很,最后竟真的让那布庄掌柜做成了他们的第二桩生意,也不知道是真就这么巧,还是那掌柜故意推荐的这几家。 如果是有心而为之,那他可真成人精了,只管着间小布庄真是屈才。 …… 顺记客栈檐前的匾额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用的自然是好木头好漆料,虽然旧,却不破,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宁静祥和,让人瞧着就知道这是家有底蕴的老店。 上边的四字招牌写得尤为大气,行笔间含锋带芒,却刻意藏尽峥嵘,最后全数收敛为端正圆融的“生意字”。与先前那顺记布庄的招牌笔迹有些相似,却不尽相同,后者行字间的圆滑融润是浑然天成的,眼前的却像故意模仿着写出来。 长仪暗暗打量几遍这客栈的匾额,进去后就瞧见大门内侧两边各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瓷瓶,瓶身的花样分别是麒麟逐日和白泽腾云。 她忽然想起来先前那布庄挂在墙面中间展出来的几匹花缎里也有麒麟的,似乎是麒麟踏云,让她一眼就瞧见了,当时还挺喜欢的,觉得拿来给身怀麒麟血脉的小家伙做衣裳正合适,但转念想想,要是被知情的有心人看见,说不准会联想到他这不寻常的身份上,只好作罢。 眼前这尊瓷瓶上的麒麟瞧着威风凛凛的,体态矫健雄武,神韵生动逼真,是按照民间流传最广的吉祥金身麒麟的形象来做的,周围都带着金灿灿的圣光,神兽的神态里除了勇武威严,竟然还透出些许慈悲祥和,窑工估计没少花功夫。 只是长仪有些纳闷:布庄里挂麒麟,这里也摆麒麟,究竟是老板特别钟爱麒麟呢,或者就跟方家的产业都挂梅花摆梅瓶是一个意思?
第46章 鬼耳和鸟雀 长仪盯着俩瓷瓶正琢磨呢,昆五郎已经走过去跟店里的伙计要了三间上房。 考虑到男女有别和柳封川神志不清需要照顾的问题,最后决定是昆五郎跟他、竹青同住一间,俩姑娘各一间,小家伙就和他最亲近的长仪同住,跟之前暂住竹青家里的安排差不多。 不过这时候他们都不急着各自回房收拾,而是聚在几个大老爷们同住的那间房里,商量起接下来的章程。 长仪坐下来就问:“虞姐姐打算从哪里开始查柳道友的事?” 虞词的回答很简短:“买消息。” 长仪点点头,这确实是挺好的着手点。九州四海各地,无论哪家仙门世族驻守的州府,无论他们把地方管得多么密不透风,也总会有那么些人想方设法地渗透进去,有的是修士,有的是普通百姓,甚至还有经过训练的动物异兽。他们混进各地州府里其实也不为闹事,通常只会安静地蛰伏起来,化作一双双耳朵,广听四方消息动静,却从来不会插手其中。谁都不知道这些耳朵背后的势力谁在掌管,或者说根本没人清楚他们是否属于同一势力,因此道界统称他们为“鬼耳”。 既然是鬼神之耳,自然能听到不少东西,但耳朵却不会自己开口说话啊,须得拿出同等价值的消息或者金银宝物做交换,才能从鬼耳那里听见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虞词的意思便是要找鬼耳了。 平时很少主动插话的竹青却提出异议:“鬼耳所求甚多,柳兄此事能引来诸多修士追杀,想来牵扯不小,向鬼耳打听此事的代价只怕不轻,姑娘慎思。”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虞词柳眉轻蹙,显然也想到这事要是真的牵扯到麒麟血脉,那可就是能动荡道界的大事,先不提鬼耳能对此事有几分了解,想要他们吐出消息必然不容易。 竹青就提议:“小生身为妖族,多少懂些禽语兽言,不妨先由小生召集这城中鸟雀犬狸,向它们询问城里近月来的异象,兴许它们能知道些什么。” 这主意挺好! 长仪觉得把竹青带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鸟雀犬狸几乎哪座城里都有,平常做些紧要事时可能会想着避开人,却不一定会留意避开这些野物,说不定它们来来往往的就能恰好见到些秘闻什么的,就算不理解也没事,只要能告诉他们柳封川都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他们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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