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满脸认真地讲着道理,昆五郎只觉得好笑,忍不住逗她:“那怎么着?” 长仪眨眨眼:“那你就不是呗,本小姐又不是不讲道理,还没到指着黑非说白的地步,就给你个面子,暂且相信你!” “这么说来,鄙人还得谢过您这位青天大老爷愿意给鄙人自证清白的机会?”昆五郎摇头苦笑,“解释起来太麻烦,您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吧。” “你这么这样啊,真没劲。”长仪撇撇嘴,“那我就当做你变相承认了哦?” 他全程都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仿佛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有没有被揭穿,这时却稍稍垂下眼,薄唇紧抿,嘴角微微下拉,露出几分可以用悲伤来形容的神色,半晌才叹了叹:“其实,是或不是,追究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过去的身份是什么,过去的终归已经成为过去……我原来是谁,叫什么,做过什么,结识过什么人……这些陈年旧事早该随着故人的棺材埋进地里了,就连我,此时也该躺在棺材,或者摞满灰尘的库房里长眠,是你重新把我挖出来,放到太阳光底下,带到如今的人世间。” “千年……”他的声音很轻:“虽然对于我,只是闭眼睁眼间,但这上千年的时光,实在太久了,久到曾经的那些物事都剩不下什么痕迹,久到曾经的传奇已经永远成为传奇,对如今的世间再带不来什么影响……恐怕现在也就只有你,还想着探究那些往事。” 可是故事里的人物早已故去,再探究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长仪看着昆五郎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上酸酸涩涩的难过滋味。这感觉来得突然,也来得奇怪——她很清楚自己最多是有些触动,却远远没有达到替他难过的程度,更不可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情绪,她又不是话本里那种伤春悲秋怜天怜地、看到落花都能垂泪的闺阁小姐。 但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哀伤就是这么强烈地缠在心头,让她完全没办法忽视,长仪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捂着胸口,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昆五郎注意到她的状况,有些紧张地凑过来:“怎么了?不舒服?” 长仪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那股莫名其妙的哀伤忽然消失得干净,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叫人摸不着头脑。 昆五郎看着她这副呆呆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然感受到了并不属于她的情绪,这情况倒是不陌生,先前她的神魂意外进入昆五郎的记忆时,也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而是来源于他的情绪。想起这茬,长仪再三思索,觉得还是告诉他为好:“之前在静水亭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除了昏迷那阵子,其他该记得的都记得,怎么了?” “就是你受到掠魂阵影响昏迷不醒的时候,我试着用神魂唤醒你的中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机关里面的状况很奇怪,那枚化生石,也就是中枢的核心,竟然在发光……我的神魂接触到光团,然后就看到了些景象,练剑、修道什么的,还听到阮尊师的名字……好像是你的记忆片段。虞姐姐说这是魂魄动荡下意外发生的……那叫什么来着?说是正常的,后面我的神魂还进到了你的身体里,借用你的剑招本能跟那个黑衣人打斗。” 昆五郎愣了愣,那表情顿时变得不太自然,支支吾吾半晌,道:“你没、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怎么会……咳,那时候年轻,看到什么别往心里去。” 长仪微微眯起眼:“什么奇怪的东西?你都做过什么?” “也不是特别奇怪的,咳,总之你没看到就行。”他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就稍稍偏过头,神色有些微妙,“说起来,应该是你进入我记忆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咳,你的记忆……大概也是阵法的影响?反正看着看着,突然就清醒过来重新控制身体,不过回到城里就又失去意识了。” 自己的记忆也被他看了? 长仪瞪大眼:“你都见到了什么?” 昆五郎哪里好直说,连连摆手说没什么,只是些生活琐事,很平常的片段。 嗯,真的很平常。 他回想着那些场景,眼里渐渐染上几分笑意。其实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小姑娘偷偷鼓捣流火机关,结果不留神烧掉半个院子;某天溜进阿爹的书房翻找偃术古籍,书放得太高拿不到,想用驭风术把它卷下来,结果使得不熟练,直接把整座书架都掀翻;三番两次企图引开库房守卫,三十六计都快用全了,好不容易把人家糊弄走,结果翻窗的时候太激动,脑门重重磕在窗台上,闹出的声响又把守卫重新引回来,当场被抓获……诸如此类的小事。 很平常,也很有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小姑娘有时古灵精怪的满肚子鬼主意,有时却单纯迷糊叫人忍不住逗逗她,这都是阮府上下几百号人宠出来的,只有从小受尽家人疼爱才能养出来的性子。就他所看到的而言,小姑娘那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忧愁,不必执着于变强,不必面对太复杂的人情关系,也不必担忧魔物妖祟、天下大势,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阿爹又增加了库房守卫、弄不到新机关了这种事。 这是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昆五郎笑了笑:“真的没看到什么……而且你看了我的记忆,我也看了你的,不是正好扯平?咱俩也别计较看多看少看什么的问题,谁都别提就是了。” 长仪想想确实是这样,两人互相看,谁也不吃亏,这事越说越尴尬,索性直接略过,赶紧转回话题:“不提就不提,咱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昆五郎企图糊弄过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吧,这大晚上的,琢磨这些事多费脑啊,不如早些休息养神,明天还得帮唐榆调查什么傀儡阵吧?” 长仪静静看着他,片刻,像是终于放弃追究他的身份问题,甩着袖子往里间走去:“算了算了,今天就放过你,本小姐歇息去了,你自便。” 他长长松了口气,也不跟着她进去,随便找张椅子坐下,打算就在外间厅里将就一晚。谁知刚坐下来,忽然听见里头小姑娘叫了声:“昆越?” 他还沉浸在逃过一劫的喜悦里,心神皆是放松无比,下意识就应了声,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套了,顿时哭笑不得:“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来这么多心眼套路?……好了,鄙人露馅了,小姐现在可满意了?” 长仪从珠帘门后探出脑袋,翘起嘴角笑得开心,不等他再有什么反应,一溜烟地缩回里间床榻上,像是生怕他追进来算账似的,也不管阮长婉劈出来的裂缝还留在墙上,顺手拿出个新瓷枕,心满意足地倒头就睡。 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今夜必然睡得安甜。 迷迷糊糊间,她忽然想到如果昆五郎其实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剑修第一人,说来也是能跟阮尊师齐名、道界里响当当的大人物,她平时这么捉弄人,是不是不太尊敬前辈? 但他好像被戳破身份后也没在她面前摆前辈架子啊? 哎,算了,反正都这么相处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既然他都不介意,那还是万事照旧吧,原先的相处方式就挺自在的。 声名赫赫的剑尊昆越…… 千年前的妖魔之战中以身封印魔尊、救天下于水火的剑尊昆越…… 史书上记载他与魔尊同归于尽,神魂俱灭,却竟然是被阮尊师改造成偃甲,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于世,并且还被她重新修复…… 长仪乱七八糟地琢磨着,渐渐坠进了梦乡。
第127章 冰雪那样冷 翌日清晨,长仪醒来时就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少点什么,起身左右瞧瞧,房里物事俱全,唯独不见那只胖滚滚的黑团子,正要问问昆五郎有没有看见,谁知同样找不着他的人影。 怎么都不在? 是他把小麒麟抱出去了? 长仪心里疑惑,随意拿起根花簪简单挽起长发,稍稍理了理仪容便匆匆出门去找这一大一小。其实倒也不用怎么找,她才刚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正中央的山石池前站着个雪白雪白的人影,衣摆飘飘,那背影都带几分仙气。 柳封川。 长仪无意识地放缓脚步,没有上前惊扰那人,只是远远瞧着他的身影,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得到“雪中客”这样的名号……怎么说呢,只论雪衣雪发的打扮,道界里也不是没有相仿的,修炼极寒术法的更不少,阮家招揽来的门客里就有几个,长仪也见过,但他们只是灵力冷了些,其他的就跟普通修士没什么区别,笑笑闹闹也是常有的。 柳封川却不同。 他就这样简单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光凭那孤绝清傲的气质就能让人联想到寒雪皑皑的冰峰,就好像他面前不是金鳞青肤相映趣的山石鲤池,周围也不是翠色茵茵的仿苏州园子,而是万里着素装的茫茫冰原。他就站在那冰原尽头,四下飘飞的鹅毛雪不经意间落到衣上发上,一片片,一重重,生生积叠出这般无瑕的白衣白发来。 雪中客,连他本身都跟冰雪那样冷。 长仪原本没打算走过去惊扰他,转身就要接着寻找昆五郎和小麒麟,但想想又有些担心,因为柳封川先前神志不清的时候闹过不少意外,有几次还以为自己是条鲤鱼精,见着池子就要往里跳,拦都拦不住,想起来就让人哭笑不得。她摸不准这人现在是什么状况,左右瞧瞧也没别的人在附近照看着,长仪就不太放心,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看看,就见黑乎乎的小脑袋忽然从那抹白影怀中探出来,扒拉着柳封川的手臂,探着头朝她嗷嗷两声。 ——小麒麟! 它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怎么会在柳封川那里? 长仪满头雾水地走过去,小麒麟兴奋得嗷嗷直叫,闹出的动静让人难以忽视,两道身影闻声便从假山背面绕过来——是昆五郎和虞词,看起来似乎在谈着什么,表情还挺平静,此时瞧见长仪愣愣地站在柳封川身后,都有些不解。 昆五郎就问:“醒啦?傻站着做什么?要不要用点早膳?” 长仪看看他和虞词,又看看抱着小麒麟的柳封川,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半晌才捋清头绪:“小奇是被你带出来的?” 他点点头:“天都没亮它就醒了,满屋子乱窜,还挠门,可能是闷得慌了,我就带它放放风,正巧遇上两位道友。” 虞词对她微微颔首致意,柳封川就在这时转过身来,同样颔首招呼道:“阮姑娘。” 长仪顿时瞪大眼:“柳道友?你……恢复神志了?” 尽管虞词早就取回他的神魂碎片,他之前也偶尔有过短暂清醒,却都没跟他们有过什么交流,而且似乎记忆并未完全恢复,唐榆就试图询问过他师妹的事,但几乎得不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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