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显得他们这些当兄长的格外窝囊。 天知道他最初听见旁人对这位“昆仲裁”的形容时是多么的悚然,那听起来压根不像记忆里那个成天拨拉着算盘、为了几文小钱能跟老板杀价半天的小表弟——哪怕说这仲裁之位是靠武力坐上去的呢,他也能说服自己相信昆涉忽然练就神功、修为一日千里,直接跃身成为道界至尊——但这些什么无私无欲的形容,简直就像在描述某位无情道大成的前辈,或者在说从南天门下凡来的神仙圣人,反正绝对跟他认识的昆涉挨不着边。 可他们眼里的昆仲裁确实是这样的。 或者说,他看着长大的小孩确实变成了那样令他陌生的昆仲裁。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昆涉默默背负起整个道门,乃至整个天下的中兴重任,迅速而残酷地成长着,叫人敬佩,也叫人心疼。 …… 长仪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原先的中枢,或者说心脏,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妖魔族单单挖去那部分,应该不止是为了报复或者让你丧失行动能力吧?” 说完还没等他回答,小姑娘就又想到新的问题,悄悄瞄了他两眼,迟疑问道:“史书记载,剑尊昆越以身封印魔尊,与其同归于尽,使得妖魔族群龙无首、偃旗退败,战事得以平息……你封印魔尊之后,其实是被阮尊师救下来了,对不对?剩下的那些妖魔都认得你,所以才会在撤退前对你下毒手?可是……为什么要挖走你的中枢,难不成他们知道对你来说,只有那部位是无法重塑的,想让你再也醒不过来?但好像还有点说不通……” “抱歉,只有这些……我答应过你家阮尊师,这件事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昆五郎罕见地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认真地看着小姑娘,戳直言明,“这也是为你们着想,知道的人越少,他和阮家就越安全。” 长仪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半点有关这事的情绪:追忆、难过、伤怀……这些统统都没有表现出来,他的眉目间只有沉静的坚定,倒让她不好接着追问了。 想想倒也不难理解,千年前的真相如何,他们这些后辈压根说不清,不过昆越以身封印邪魔,再以命殒道消为代价,用自爆的方式彻底湮灭魔尊神魂这件事却是公认的。毫不夸张地说,天下得以重归太平,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昆越的牺牲,如果他没有身殒,而是以偃甲之身存活于世,不仅是他自己能享受整个道门的推崇,阮尊师应该也会因为救下英雄的举动和出神入化的偃术而愈加扬名——可他们两人都牢牢瞒住了这件事,让昆越的真实身份随着妖魔战事的平息而埋葬于史册里,从此,活下来的只有作为偃甲的昆五郎。 放弃满身荣光誉名,甘愿沉寂于阮家库房,甚至百般隐瞒真实身份的昆五郎。 这背后定然有什么隐情。 没关系。长仪暗暗对自己道。他现在不说,不管是因为不够信任还是怕连累到她,或者别的都没关系,她相信自己迟早能知道,就像她能查出他的身份那样,又或许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会主动坦诚相告。 她可以等。 长仪这么想着,也不再纠结于眼下的问题,从他脸上移开目光,拿起偃刀继续忙活着手上的动作。与宁渊那具偃甲干脆利落的下刀方式不同,小姑娘的动作非常仔细,用的是最小号的偃刀,轻轻地沿着先前留下的痕迹划开他的皮肤——这是长仪的习惯,不管是什么偃甲,所用的材质如何,她都尽量不让它们身上出现划痕伤缝。姑娘家对外表方面总有种莫名的执着,长仪也希望自己的作品瞧起来能更加完美,至少别像二流木匠做出来的那样粗糙:楔椽接缝露在外头,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就跟什么似的。 况且昆五郎的覆体材料还是无可代替的,她动手时自然格外小心。 那层用药水浸过的皮肉被掀开来,底下的重重机关也被仔细拆开,露出藏在最里头、也最为脆弱的中枢。 那时候长仪并不清楚他原先的中枢长什么样,所以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给他做上去的,用的是寒铁制的的圆八角宝函,核心就放在里头,硬撬是撬不开的,只有按照特定的规律旋转才能打开,算是最终一道防护。 而此时,就在长仪的眼前,那方巴掌大的宝函竟然轻轻动了动,连带着与它相衔的几根机关链都跟着颤起来,与此同时,昆五郎抬眼看向她:“我又感觉到它的搏动了,你看见了什么?” “它在动……” 长仪下意识答道,说完就觉得这句跟废话差不多,于是也不再分心,开始专注地解开宝函机关。纵使她早就想过里头可能出了些问题,但真正看到宝函内的情况,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昆五郎不解:“怎么了?很严重?” “不……” 眼前的景象不好用严重不严重来形容,能肯定的就是绝对不正常,匪夷所思得很,或许还可以看作不祥之兆—— 宁渊给的那枚红色珠子,像是被滴进了墨汁似的,内外都染上斑斑驳驳的浊黑色,红与黑交织混杂,融结成极其诡异的模样,瞧着可不像什么吉利东西。 “我说过的那珠子,用霞英花做成的那个,它原先是纯粹的朱红色,可现在却变成了红黑混杂的。”
第136章 变化与隐瞒 “变成黑色?” 昆五郎愣了愣,下意识就要直起身看看情况,只可惜碍于角度,怎么努力也瞧不到自己胸口里头的景象。 长仪盯着那枚珠子越瞧越觉得不祥,见状就提议道:“要不……索性把它拿出来给你看?留在里面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要是你觉得灵力不畅,我再尝试摘几朵花重新做个差不多的装回去。” 说话间,她已经干脆利落地付诸行动。 指尖才刚刚探进充作中枢的宝函内,小姑娘就感觉有股无形的阻力缠了上来,此处的灵力似乎格外充盈浓稠,几乎要凝成胶状的实质,尤以那枚化生石附近为甚——曾经被她亲手放进去的化生石也变化不小,先前莫名出现的絮状物已经扩散到了外头,隐约地漂浮在宛若实质的灵力流中。 看起来就像是化生石吸收了她的血肉,再分解回馈到昆五郎的身体里。 难道他忽然出现的中枢搏动就是因为它提供的、来自活人血肉的力量?就跟有些邪剑师会用活人作祭铸剑,相信这样铸出来的剑能格外富有灵气,甚至生出剑魂器灵那样,封冻着她眼珠的化生石,也意外让昆五郎获得了别样的“力量”? 但之前却没有出现过这种变化……难不成是从两人意外交换神魂、她看到化生石发出光芒的那时开始的?又或者是这枚红色珠子的影响? 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长仪索性先把问题暂且搁置,伸出两指拈住那枚珠子,稍稍使劲就感觉那股无形的阻力似乎增强了些,与此同时,紧挨着珠子的化生石也跟着动了动,就好像这两样物品间有什么糨糊绳线将它们联结起来。 怎么回事? 长仪拧起眉头,正要加大力度再试试,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拦下她的昆五郎。 小姑娘面露不解:“怎么了?挪动它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 他摇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但并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握着她的腕子,缓缓将她的手从自己胸膛前移开,力道虽然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别问,这件事……就只当做没看见,也千万不要对旁人说起。” 长仪听得糊涂:“不能说?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这珠子是怎么回事?” “不能说,抱歉。”昆五郎的态度异常坚定,竟是半点也不愿透露,顿了顿,反而向她问道,“给你这东西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偃师……他都有什么特征?” “特征?就是长得挺好的,有点阴柔的感觉,性格和言行跟竹青有几分相似,都属文质温雅的那类,对了,他眼角有颗芝麻大的泪痣,颜色淡淡的。”她虽然满头雾水的,却还是尽量回忆着说给他听,“你怀疑他是你认识的谁?” 昆五郎也皱着眉仔细回想着,不过应该是没在记忆里找到关于这人的印象,眉间的疙瘩越皱越紧,半晌才重新看向她:“你刚才碰到那东西时,感受到了什么?” “没什么呀,就感觉有点凉凉的,还应该有别的感觉么?” 他的眉头仍是没有舒展开,却好像稍微松了口气,再次摇头道:“没什么……那个偃师很可能有问题,回头让唐榆仔细查查。”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就这么确定人家有问题,关键是还不告诉她,说话半截半截的勾人好奇,最后还让她代为转告唐榆——真是,这人怎么能这样? 长仪微微眯起眼:“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说?” “……抱歉。” 小姑娘盯着他瞧了一会,最终还是在他坚定的眼神回视中败下阵来,撇撇嘴妥协道:“不说就不说,没有的理由,我可不保证能说服唐榆啊。还有,宁公子是竹青领着我去见的,再加上刚刚的毒蛇案卷宗,你也看过了……你觉得他有没有问题?” “不好说,先提防着总没错。” 结果还是要走向怀疑同伴的境地,长仪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那要不要告诉其他人?柳道友是最先认识他的,跟他的关系应该也最亲近……” 没等昆五郎回答,她自己就想好了办法:“还是先跟虞姐姐说吧,她最了解柳道友,由她决定要不要告诉他更妥当些,也比咱俩更有说服力。” “都由着你。” “既然都由着我,还不赶紧松开手?”长仪斜了他两眼,“反正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懒得管你这些,这就帮你复原机关,把秘密都给你藏好。”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小姑娘的手腕,跟被针刺到似的慌忙松手,神色讪讪,看着小姑娘低头忙活的模样,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外头却忽然有敲门声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长仪示意他别出声,自己含糊地应答两句,让门外的人止步稍等等,同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慌归慌,却不乱,握着偃具的手无论何时都稳得很,仔细将他胸膛前的皮肤重新黏合起来。 门外的人也真的没有催促,安静得让长仪怀疑他是否已经离开。 ——很可惜没有。 两人终于忙活完毕,刚走出房间就瞧见静静等在廊柱旁的阮长婉。这姑娘自然也看见他们肩并肩从自家妹妹房里走出来的景象,眼神尤其在昆五郎略有些凌乱的衣襟上滞留片刻,那表情立即就僵了僵。 长仪想到阿姐先前的叮嘱,赶紧和他拉开距离,三两步跑到阮长婉跟前,笑盈盈地凑上去问阿姐找她什么事。 阿姐眯着眼看向她:“长仪,我昨夜同你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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