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那我们现在去干嘛?”孟元问。 云容指了指沈医师义诊的那个地方:“左右无事,我们也去帮帮忙。” 她撸起袖子,准备再搬一张桌子过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将桌子轻松抬了起来,酆郸垂下,乌黑的双眼垂下来,那是极致的黑,混着初生儿的懵懂和鬼物的残忍问她:“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给那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吃馒头?为什么要顶着风险去山贼窝里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医师?为什么要在这里无偿地去帮助那些弱小的人? 他自出生就知晓实力才是一切,若是不够强大,那就会像附身在大当家身上的鬼,被他吃掉也毫无抵抗之力,这是他们世界约定俗成的法则。 但她却总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同她无关的事情,人类的性命才多长呢?她不像自己,只要有鬼气就能与天地共生,或许她还能再活一百年,那时她不再年轻,不再能健步如飞穿梭在树林里,她会和步履蹒跚的老婆婆一样连路都看不清,吃饭都费劲。 想到这里,酆郸就不由得烦躁起来。 他还不懂得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她不能长久陪伴着自己,那他该如何度过如此漫长的年月。 抓住桌子的手隐隐显出筋脉,他又问:“你会死吗?” 这是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让云容也停顿了脚步,她偏头仰视着右手边抿紧唇的少年,她是清楚自己的结局的。 但他一直盯着她只为了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云容也只能搪塞了过去:“要喊师父,没大没小。” 听了这话,他沉默了一会儿,话本上师徒的关系似乎比常人要亲密,所以他也没有反驳云容的话,而是很听话地轻声喊她:“师父,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而在这时,孟元探头插-进来像个好奇宝宝问起:“观主,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云容,等孟元抱着东西去沈医师那了,她才再次催促起酆郸将桌子扛过去,“人的一生不长,我只是想这么做便做了,随心而为,没有理由。” 酆郸似懂非懂,鬼物为了活下去而让自己变得强大,为了活下去吞噬同类,他们没有如此复杂的感情,也不需要思考这样复杂的问题,他虽然不能完全懂得,却还是将满腔疑问咽了回去,将桌子扛到了义诊的那一块地方。 他用眼睛丈量着两张桌子中间隔着的距离,等云容坐下后,才发现同沈医师离得有些远。 云容下意识去看酆郸,少年毫不心虚地回望着,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没再纠结,同沈医师打了招呼之后开始替他打起下手,等着他写下药方让官府请来的帮手去抓药的同时,身上带伤的人便走到她这一头,由她来做包扎的后续事。 面无表情的少年死死盯着她同旁人挨得极近,眼尖的他甚至能发现她的指尖偶尔会同陌生的人有肌肤上的接触。 他耳尖,若他想仔细听便是百里远的地方也能听见说话声,更何况就在他附近,一位妇人包扎好手臂还没走多远,便同其他妇人悄声猜测起沈医师同他师父之间的关系,他站在那好一会儿,直至云容都能发现他强烈的视线,少年才阴郁地垂下了头。 他的唇色变得殷红,沾了血一般,给他本就俊秀的脸庞又添了几分瑰丽姝色。 猩红舌尖舔过唇瓣,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吃掉她——这是鬼物对喜爱之物占有的表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而就在下一秒,当他贪婪地想要再看一眼这个对自己好的女子,她却在笑着朝他招手。 这些天的教导让他知道这是示意他过去的意思,少年踌躇了半秒,身体就率先行动朝她走了过去。 “反正你也没事,”她将细布塞到了他的手中,放心地给他安排任务,“为师休息片刻,你便替我代劳如何?” 酆郸自然没有异议。 云容就在一旁看着他笨拙的抬起手,在要绑的同时求救似的朝她望来,双手僵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她想起从前沈云初手把手教她做这些事,这是管家从未教授给她的东西,如今再回忆起,却发现上一世她绑的方式和他教自己的毫无二致。 她上前一步又一步地教他,和她不同的是,酆郸学的很快,她不过教了一遍他绑出来的效果比她的还要完美。 想起教他掐诀念咒时也学得快,只不过本身是鬼物,天生相克,发挥出来的效果抵不过孟元的千分之一。 半天下来,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剩下的患者都包扎好,刚开始那些人对这个面冷的少年多少有些惧怕,而等到一个小娃娃上前,抬起手露出被砸断手指的伤口时,酆郸稍顿,望向她沾有灰尘的稚嫩脸庞,又低下头替她上药包扎。 在此过程中,她没有喊过一声疼。 没有父母的庇佑,她已然不需要眼泪这般无用的东西来获得疼惜,包扎好后,她还郑重地朝他道了声谢,这算是酆郸听到的第一声谢谢。 普通的几个字,从他耳边飘过,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在人类世界秩序下的各类情感所带来的力量,也尝到了云容口中所说的随心而为带来的意外果实。 这种无形的,却又源源不断的东西比鬼气吞入腹中带来的战栗感更强烈,而他回头望向云容时,她正站在沈医师身旁弯腰听他说着什么,少年弯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他似乎缺了什么,急需要填补进去。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促使他想要撕裂面前这一幕。 义诊了几日,西河镇上也有其他道士踏足,辛镜的名字还是有些名气的,当他们齐聚在酒楼包间里说起妖龙之事时,都不由得愁眉紧锁。 而也有眼尖的道士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端倪:“辛道友,你身上的鬼气……” 虽然教了他收敛鬼气的方法,但在情绪的变化下有时候会泄露少许,云容掸了掸袖口:“我最近收了个徒弟。”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听她这样回就知道不想提起此时,但也有心直口快的说:“辛道友心善,只不过鬼物天性残忍冷漠,若是带在身边还是小心为上。” “鬼可没有心,怎么也暖不热的。” 云容也只是淡笑着:“他有的。” 言尽于此,他们也不便多管闲事。 话题又回到了妖龙身上,一人说起妖龙出现的时日一般是一个月左右,如今离它上次出现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几人顿时挺直了背,说起去东海时布置阵法的事。 “它以灵魂为食,如今我们不知它已有何等的威力,这般贸然过去……” 胜算极低。 作者有话说: 我还以为两章就能完结,没想到写不完…… 感谢在2022-04-20 22:50:46~2022-04-23 01: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川 6瓶;DUMPL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V] 果然他们说的没错,当天夜里,他们被妖龙的嘶鸣惊醒,匆匆穿上外袍往外望去。 月光之下,一条黑龙在空中翻腾吼叫,一双浑浊的黄橙灯笼大眼朝他们望来。 那一眼极具压迫性,道行浅的早已被逼退至房内,而早已遭受过妖龙袭击的西河镇百姓不再像第一回 那样惊慌失措着尖叫逃跑。 他们穿着不打眼的衣裳藏匿在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又或者下到地窖中去,在整个镇子里唯有妖龙嘶吼,几人掏出家伙,也不敢贸然上前,几人商量着布阵,但又因人数不够只能暂时放弃,如今只能各自秉着自己的本事将符箓法宝往妖龙丢去。 但它飞的高,又灵活地躲过。 “各位道友暂且拦上一阵,待我将它绑下!” 云容语速极快说完,那年纪较大的老翁算着她跃上的屋顶高度,毫不犹豫地从角落中露出身影,目光矍铄,对着妖龙猛地甩出几张符出去,这一下打在妖龙稍软的肚皮上,它痛吼着被激怒般朝着老道俯身冲来。 老道被一旁的人扯住了手试图往一旁躲开,隐在屋檐瓦片下的云容紧握银丝鞭,瞄准角度,趁着它下来之际将长鞭甩出缠绕上去,眼看着妖龙张嘴要咬下他的脑袋,脖子却被拉扯着停顿一瞬,老道只觉着腥风扑面,右边的力道将其扯离,那股热气才消失不见。 “观主!” 眼看着云容的银丝鞭被妖龙挣扎着往天上扯去,它怒吼着猛然甩头,想将人甩落在地,云容却借力翻身骑在了它的头上,双手猛然拽住银丝鞭,迫使它仰头同她对视。 妖龙也未曾想到会有如此大胆的女道敢骑在它头上作威作福,身体扭麻花似的不停地甩动,试图要将她摔个半死。 好在她早有准备,死死抓着束缚住它的长鞭,头发被甩得散开落在肩头,酆郸仰头望去,月色照在女子清丽的面容上,她始终冷肃地抿紧唇,眼里透出的决然的光亮,这一刻便是天地也为之变色,让酆郸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同他这般仰望着的还有其他的道士,有着从角落里探出眼睛的柔弱百姓,也有站在山上朝她望来的草寇大汉,就这样一道纤细却坚韧不拔的身躯引得众人心中激荡。 一女子都有如此勇气,他们又有什么道理藏匿在她身后来获得一时庇护。 酆郸双眸漆黑,若是有人瞧见,便会发现他连眼白都染黑,活生生就是怪物。 如今这个时候没人关注他,也不知道他何时缠绕在妖龙的长尾上,它的鳞片坚硬无比,酆郸便将五指成尖锐的细针沿着鳞片的缝隙扎入,前有云容勒住喉咙,后有酆郸将怨气渗入它的身体中,它自出生起又何时受过这般苦楚。 眼看着它有所退缩试图往东海飞去,云容往下一瞧身下已有数十人布阵,又听老道在喊:“道友再坚持片刻!” 云容余光瞥见身后的酆郸,少年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龙鳞割破,露出大片白玉般皮肤在月光下发亮。 他不能在这。 云容将银丝鞭一头甩给酆郸,朝他一笑:“酆郸,交给你一个任务。” 少年听了她的话并未想多,接过她手中的长鞭跃下跳至屋檐下,将其绑在了红柱之上,死死拉紧不让妖龙逃脱。 人还是不够。 云容只能将身上有的东西往妖龙身上招呼,老道环顾四周,颤声大喊:“此阵还缺十人可成,可有百姓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风声带走了他的话,而在沉默中,老道红着眼望向仍在同妖龙抵抗的女子,一时悲从心来。 他们为灭得妖龙赴死而来,如今…… “我来!” 一声儿童青稚嗓音破开沉默,酆郸望去,是上回断了手指的小孩朝他们踉跄着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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