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人怎么配拥有金色这样的颜色,神啊,他用音乐诱使姑娘们犯罪!” “干旱一定是因为他惹怒了神明,神明责怪我们村落庇佑了恶魔,所以降下天罚。” 年幼的博格哭喊着想要把提琴手从支架上拉下来。 提琴手凌乱的金发落在他的额前,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仍然亮的吓人。 “都是我不对!” 小男孩哭着说道:“我不应该靠近你,也不应该和你学小提琴。”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为所有人带来了厄运。” “别为我哭泣,我亲爱的孩子。” 他一惯温柔的语调带着一丝沙哑:“你告诉我,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什么呢? 小小的博格呆呆地看着他。 提琴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嘲弄地、放肆地、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生命是筹码,而时间是无数次机会,当我们遇到很喜欢的东西的时刻,对——我们毕生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值得我们将所有的筹码抛出去。” “有的人等到生命的尽头也没有等到那一刻,而你应该为我高兴,我早已经等到了。” 小男孩那时并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那堆即将燃烧提琴手生命的稻草上抽抽嗒嗒地哭泣,心里面却突然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对的。 活着的意义也从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他陪伴提琴手最后的黄昏,博格清清楚楚记得夕阳如同第二天清晨稻草燃烧的火焰。 支架上的男人一改之前的颓丧,哼起了那首有关命运的曲调,经过提琴手的修改、润色,那曲调波澜壮阔,如绵延不绝的山川江河。 “往前走吧,孩子。” 最后他轻声说道:“你不属于这里。” 回忆戛然而止。 博格深深吸一口气。 他拿起少女给他的琴弦,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当你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出自尼采《善恶的彼岸》
第64章 、064 黑衣人制造的幻境是狂欢的国度, 这里没有为温饱奔走的忧愁,没有规则和束缚,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快乐。 有人成为主教, 在神像广场上微笑着迎接鲜花和赞誉。 有人成为国王,日复一日巡逻自己的疆域, 唯恐哪只不识好歹的野兽将划分边界的墓碑挪回窝里面去。 有人成为富商,坐在金子制成的沙发上抽着雪茄,在烟熏雾绕之间,半眯着眼睛欣赏衣裳半露的女子扭动的曼妙舞姿。 无时无刻的快乐, 每当他们心中浮现出一个欲望的轮廓, 下一秒就一定能看见新的幻象。 谁在乎那是否真实呢? 清清楚楚地睡过去, 总好比浑浑噩噩的活着。 这就是堕神者所仰仗的把柄——人性的把柄。 沉沦的美梦与痛苦的现实, 这是一道不需要思考和犹豫的选择题。 既然不能验证生命的真实,那不如选择时刻的快乐。 但是在这充斥着曼妙歌舞的欢庆之所,士兵们听到了断断续续, 仿佛从虚空传来的小提琴声。 两道激昂的小提琴声重叠在一起,相互碰撞,拉扯, 然后越来越近——如同兵戈相见, 蛮横地撞入灵魂的最脆弱之处。 琴声里面有什么呢? 它又在寻找着什么? 它们如同丝丝缕缕的网线扣动心弦, 让沉溺在美梦里的士兵忍不住去竖耳聆听。 听见了。 可是,那里面竟然全是痛苦。 不,没有人喜欢痛苦。 人们捂住自己的耳朵。 破旧的小木屋里摆满了画家上千幅无人欣赏的画作, 头发苍白的画家孜然一身, 于月夜颤巍巍推开木门, 微笑着仰望那一轮月亮。 木屋旁静悄悄地立着他早已为自己拟好的无字墓碑。 刚得知丈夫早已战死沙场的妇人背过身悄悄擦干眼角的泪痕, 在饭桌上摆好饭菜, 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刚放学归家的孩子。 戍守边疆的士兵于天寒地冻之间,顶着一头雾凇似的霜雪,双目如矩,默默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日升月落,他终究抵不过浓浓困意和漫长的等待,缓缓闭上双眼。 这该死的、残酷的命运,从不肯轻易赐予人们任何恩典。 将人类玩弄于鼓掌间才能让他发笑吗? 人们不满、愤怒,甚至发疯一般绝望着、挣扎着。 可痛苦竟然让命运这如此迷人——即使知道生命背后是没有意义的万丈深渊,他仍旧要求人们去竭力奔跑。 如飞蛾扑火。 如螳臂当车。 不自量力。 甘之如饴。 年轻的天之骄子摘下头顶的皇冠,脱下身上华美的衣裳,仿佛这样才能撕掉家族赐予他们贵族的头衔。 他们孤注一掷地步入麦田和村落,在那里寻求崭新的人生意义。 双目空洞的士兵们眼睛里慢慢聚拢神彩。 我并不想被命运摆布。 人应当寻求他自由的意志,即使这让人痛苦。 如果唯有痛苦才能时刻让我保持清醒,请让我居无定所,一生颠沛,甚至一事无成。 唯有不可退让的是,命运不能剥夺我走向新生抑或是毁灭的权利。 热泪盈眶中,阿贝尔长官看到了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自己。 那少年身姿如挺拔的胡杨树,手握一柄□□,挑破魔兽的咽喉,刺穿它的皮肉,以羸弱之躯抵住魔兽势不可挡的脚步。 凯文看见了过去放弃安稳的文职工作,背井离乡前往主城的少年。 不被人理解,被所有人非议,承载着父母的希望,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等待他的未来究竟是何等的模样——是最终庸碌无为的毁灭,还是好风借力,直上青云。 黑衣人震惊地看着混沌球渐渐失去以往的光辉。 “不、这怎么可能。” 他疯了一样地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样的精神法术!该死,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普通的人类不能掌握这样的神术!” 阮卿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术师这种职业,还有剑修、符修,或者现在这样的——音修。” 她用音乐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幻境。 塞泽尔啧啧感叹道:“居然能够在堕神者最擅长的精神领域让他们吃亏,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霍德华激动地看着空中拿琴的少女:“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噢,或许来一点点雷鸣的伴奏会更美妙。” 死神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牢牢地追随着白衣少女的身影,仿佛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在她的琴声中,死神望见了死亡世界的永夜,漂浮着的数以亿计的死灵,被咬掉的白骨,飞溅的鲜血,他踩着鲜血铺就的地毯,一步一步登上以死亡加冕的王座。 鲜活的姑娘笑着对他说:“那我命令你,吻我。” 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黑衣人沉下脸。 他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人类动了怒。 黑色的能量将整个森林覆盖,他们撕扯着这个世界的时空,使得一切景象模糊、扭曲、褪色,不断加固着数百堕神者们构筑的幻境。 然而少女和青年的琴声并未停止,在铁马踏山河一样激烈的旋律中,那琴声稍稍缓和了下来,像是一场战斗后小小的休憩,静静蛰伏着,等待着。 阮卿和博格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博格转过头,恰好对上了少女熠熠生辉的双眼。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雷雨夜里耀眼异常,恍惚间似乎和另一个姑娘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是谁呢? 博格眼里带着迷茫。 “你是想起了那个教会你提琴的人,对吗?” 少女昂了昂下巴,转身的动作高贵又美丽:“当我们愿意堵上全部筹码的那一刻,就是我们有勇气成为一个叛逆者。” 青年惯来冰冷的蓝色瞳孔在听到少女的言论后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在雷鸣响起的那一霎,琴声重新响了起来。 因为有被当作巫女送上绞刑架的姑娘,这片大地最终才能在愚昧之后迎来神赐予的曙光。 因为有不合群的叛逆者,在实验室日复一日研究着被视作异类的炼金术,才能使得人终究窥见神术的奥妙。 他们格格不入,甚至冥顽不化。 即使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走向毁灭,仍旧不愿意安于现状。 可他们仍然选择痛苦。 因为没有痛苦的享乐毫无意义。 正如这些驻守在沼泽森林前线的士兵—— 士兵们风餐露宿,也许期待的明天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他们的埋葬之所。 可他们曾因为怯懦死亡而后退一步吗? 决不。 因为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毫无意义、并不勇敢的死亡。 凯文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哭腔,不断重复着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术,这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阿贝尔长官,我们见证了一位天才……” “是的,没错。 阿贝尔喃喃道。 小提琴的声音借助阮卿和博格的精神力蔓延至更远的地方,难以想象普通的两个人类,身体内竟然能蕴藏着如此磅礴的力量。 博格眼角落下一行泪水。 他通过琴声看到了无数人的人生,也在那一刻,博格突然明白了提琴手的那句话——生命是他们所拥有的全部筹码,时间只是一次次机会。 能让人心甘情愿丢出全部的筹码的,不是象征荣华富贵的死物,而是人虽然弱小,却绝不屈从于命运的力量。 那力量包括爱情、亲情、友情、超越血缘的家国之情,同胞之情。 他循着少女的琴声追逐她的脚步,像是失意的少年追逐悲悯世人的江月。 隔着江畔夜里那层裹住空气的薄薄霜雾,少年在夜里徘徊千万遍,为她驱逐蚊虫,一遍遍歌颂月亮的仁慈与宽容。 而这一刻博格透过她的琴声终于听清—— 月亮温柔悲悯的背后唯有孤注一掷的清醒与孤独。 你爱的不过是我的痛苦。 她说。 博格心中一阵绞痛。 混沌球逐渐从黑色变为浅黑色,再到灰色,再微微泛白。 黑衣人咬了咬牙,不愿意再继续这场没有意义的游戏,他的手指快速翻动,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能量柱坠落云层,快速地朝着阮卿和博格袭来。 他从没有打算输掉这场游戏。 混沌球吸收的恶念此刻凝聚为力量,意图将整个塔利亚小镇毁灭。 然而一把泛着黑色雾气的剑以迅疾之势挡在少女面前,轻易粉碎掉那带着不亚于神力的力量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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