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先生看着他,满眼笑意,“你,便是那得到上天垂怜的人。” 程初听到这话,反应平平,他抿平了嘴角,一声不吭,半晌后,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老先生,多谢你将我外祖一家的事告诉我,时辰不早了,我这便离开了。” “离开?”林老先生追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程初抬眸看他,一字一句道,“回北城。” 林老先生欲言又止,半晌叹息道,“罢了,我虽不知你为何流落至此,但北城不仅有程家,还有赵家主支,你去那儿或许比这更好也未必。” 程初看着他,茫然的情绪涌在眼里,去北城比安州好吗? 是了,北城这么多世家,他们的人也在程府里,绝不会坐视不理的,若是他们出手相助,待他回去,是不是一切都太平了? 瞧见眼前的孩子眼睛越来越亮,林老先生宽慰一笑:“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那便回去吧。”他起身道,“老朽送你出去。” 两人走到门口,街边路人频频传来探究的目光,程初视若无睹,面上波澜不惊,“多谢老先生收留。” 林老先生温声道:“好孩子,回去吧。” 程初向他辞别,走至门外,林老先生忽然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这是赵家人赴约之前做出的法阵,所有想要靠近安州城的妖魔皆会远远便被法阵灼伤甚至烧死,是他们护住了安州城这十年的安稳。”他低下头,微叹道:“我曾将此事告知城民,可惜无人相信。” 他看见程初满脸的怔愣不解,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走吧。” 程初一路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行至一半,一七尺高的蓝衣男子忽然拦在他面前,正是方才那在赵府门口出声呛他的人,此刻见了他,居高临下道:“哟,是你这小子啊,这是要去哪儿啊?” 程初淡淡道:“请让开。” “你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叫我让开?”蓝衣男子冷哼道,“你们赵家欠了这安州城多少条人命,不让你偿命就不错了,居然还敢在这个地界耍横?” 他刚开口,周围的人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话来,“是啊,这安州都传遍了,听说赵家小女儿赵菁荷的儿子找上门寻亲来了,你们赵家人害死了安州那么多人,怎么还能有脸上门呢?” “就是说,因为赵家人,我们安州城死了多少人,他们活该偿命!” “这一家子活该!” “这一家子都是祸害!” 程初忽然站定,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我外祖一家牺牲自己封印妖魔,何来祸害?” “哼,那也是他们该做的!他们要是早些这样做,妖魔又何必围城?” “就是!” “没错!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应该做的!” “这不是他们该做的!”程初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他们不欠你们,他们虽修为一般,但至少是修士,既然能封印妖魔,离开安州城也未尝不可,可他们没有!” “笑话!”有人高声道,“若是能离开,他们为何不离开?若是他们走了,妖魔自然也就走了,说到底,还不是想走走不了!” 程初一双眼眸里满是愤怒:“他们是为了护你们周全,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走了,妖魔也不会放过你们!不说安州,就这几年时间,塑城,杨城,清州……无一不被妖魔围攻过,他们又哪里有什么缘由?妖魔觊觎赵家血肉不假,可你们当真以为他们仅仅是为了赵家血肉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极少数人面上浮现几分愧疚,片刻后,蓝衣男子站上前大声道:“无论如何,妖魔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赵家血肉而来,这是事实,安州城内所有人都听见了,做不得假,既然如此,赵家为安州城牺牲也是应该的!”他上下打量着程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不会你身上也有那肮脏的血脉吧?” 程初抿平了嘴角,“滚开!” 蓝衣男子见他不答,瞪大了眼:“不会真让我猜中了吧?好啊好啊,赵家人死光了,你个丧门星就跑安州来了,赶紧给我滚!否则若是引来了妖魔,我定要将你五花大绑了送进妖魔嘴里!” “天哪,他居然也有赵家的血脉,也是,他娘毕竟是赵菁荷。” “赶紧走吧,真晦气!” “赶紧的,这些妖魔可都是闻风而动的,若是知道了消息,说不定哪一天就来我们安州城了,我们可应付不了这些妖魔!” 应付不了?程初微微抬头,硕大的能将整个安州城围住的法阵出现在他眼前,这是赵家人拼死换来的东西,可这样的东西,却没能换来安州城人半分感恩,着实可笑。虽然这法阵只有修士能看见,可偌大的安州城难道就只有林老先生一名修士吗?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愿承认也不想领情罢了。 程初静默着,双眸里没有半分色彩,他被人推搡了一下。 “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外祖一家已经够晦气了,好不容易他们才死光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嫌安州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吗?” “快走吧,赵菁荷的儿子居然也敢来这里,真晦气。” “走吧走吧。” 方才那些少数露出愧疚表情的人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一个个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程初静静看着他们,心里一片悲凉,他外祖一家倾尽全族救下的人居然就是眼前这些玩意儿,也不知他们在地底下看见这一幕,会不会后悔。 他就不应该来这里。 程初静静往城门口走去,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丢,他漠然地往前走,一颗心却不断往下坠,一句句讽刺伤人的言语不断地往他身上扎,他却好似听不见一般,僵硬着步伐径直往外走,直到走出安州城,还有人不甘心般追出去在他身上丢了几片菜叶子。 程初浑身脏乱,衣衫上尽是污垢,他却浑然不觉,麻木地向前走去,他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直走到筋疲力尽才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大道,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没有带回帮手,若是独自一人回去,他能救得了爹娘,救得了程家吗?北城其他家族会不会帮他们?会不会等他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敢想,小小的面庞上尽是茫然。 他有些疲惫的蹲下身,喃喃道:“娘,你为何要我来安州,外祖一家已经没了,你为何还要我来安州?” 他年纪尚小,对父亲母亲有着天然的信任,根本不相信母亲会骗他。 “为什么?”他的身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当然是为了放走你个小兔崽子了。” 程初霍然回头,正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的瞳孔急剧放大,不敢置信道:“赵州叔叔?” 下一瞬,对上他满脸得意阴狠的表情,那表情不复往日的和蔼,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原来是你。” - 天边月色如水,程初从噩梦中惊醒,众魔缠身的滋味仿若历历在目,他怔怔看着窗外,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暗潮在他的眼里涌动,他深深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里只剩寂静一片。 程初站起身,踏着月色推开了门,熟门熟路地进了隔壁房门,看着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徐若昭,他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是眼前的姑娘将他带出了那片黑暗的日子,为他的生命带来了光彩。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美好的女子。 程初怔怔看着她,他半跪在她的床前,眼前的姑娘似乎在做梦,她不安的嘤咛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微微退后了一步,片刻后,见她没有动静,他又大着胆子靠上前去。 眼前的姑娘长睫轻如片羽,一双薄薄的红唇轻微弯起弧度,似乎在朝他微笑。 她全身上下都美好得不像好。 程初仿佛被引诱般,微微靠近,他怔怔看着她,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小程,胆子真大
第74章 、离(五) 碰上柔软触感的一瞬间, 程初受惊般起身,他茫然地看了徐若昭一眼,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的表情怔愣,仿佛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 躺在床上的姑娘忽然睁开了眼, 她茫然地看了眼程初, “阿初。”她轻轻喊了声,指尖无意识划过自己的唇瓣。 程初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 一时间怔住了,手指下意识蜷缩着, 无数借口在他脑海里划过,他正在想要怎么解释, 便听见徐若昭问:“你这么在这里?” 长途跋涉那么长的时间, 徐若昭累极了,她迷迷糊糊地看着程初,终于支撑不住,合着双眸, 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 程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见床上的姑娘还有睁眼的意思, 他不假思索地用了一个术法, 彻底让徐若昭陷入了沉睡。 他做完这个动作, 又怔住了,后悔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还是太冲动了, 他怎能对徐若昭用术法, 也不知明日她醒来了想起今晚的事情,会不会生气? 想起他吻了她,会不会,有别的反应? 程初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唇瓣,半晌后,替徐若昭掩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他站在中庭,烦躁和不安在他的胸膛里来回拉扯,他心烦得不行,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抬脚朝门外走去。 - 徐若昭是在耀眼的阳光中醒来的,透过窗棂和层层树叶瞧见高悬于空中的太阳,她吓了一跳,立刻坐立起身,不可思议地想,她怎么会睡这么久? 她有些怔愣,夜里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吻了她,梦里的她竭力睁开眼,才勉强看清吻她的那个人。 她不确定的想,那个人,好像是程初? 这个念头入脑,徐若昭惊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诞了,阿初怎么会吻她?她一定是单身太久,没有和男修相恋过,这才冒出了这个念头,看来等她回到清泽宗,也该展开情缘了,否则下一次不知道还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 徐若昭坐在床上呆了半晌,起身下床穿好衣服。 恰在这时,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昭昭,我可以进来吗?” 徐若昭听见他的声音,心里蓦然生出几分心虚,她镇静道:“进来吧。” 程初推开房门,神色温柔自然地喊了一句:“昭昭。” 昨夜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不停浮现,徐若昭有些僵硬的避开他的眼神,呐呐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起晚了。” 程初垂眸道:“想必是累了吧。”无人看见,他微微捏紧了放在底下的拳头。 他是来道歉的,昨夜回去之后,他一夜无眠,徐若昭恬静温柔的面容不停浮现在他脑海,她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却被他如此不尊重的对待,后悔的情绪在他的心头不断翻涌,他挣扎了一晚上,终于还是说服自己主动坦白道歉,可现在对上徐若昭清丽沉静的容颜,他难得地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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