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那些追杀你的人之后,你准备做什么?”金突然问说。 安珀不太确定,“找个地方安家?” 毕竟不久前她的人生理想还只是活下去,现在到了魔域当然是既来之则安之,然后打工混日子等死。 金沉默片刻,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朴实无华。 “你就不想恢复记忆吗?” 这似乎才是失忆人士的正常做法,想办法恢复记忆,解决赖在自己身上的麻烦,然后回到亲友身边。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 安珀慢吞吞回答,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穿着血污的狼狈模样,说定失忆前还惹了个更大的麻烦,这种事情忘了也挺好,前提是仇家不要找上门。 至于寻找自己的亲友,从一醒来她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寡。 或许是她的洒脱让金有些接不上,为了不让场面进一步冷却,安珀只能略是心虚地回问:“你呢?” 金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想在魔域安家,和我喜欢的人,我还带来了我的全部家当。”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个炼金术士的脑子里装着他的平生所学。 他这次没有摸出镜子,而是对着小牧师平静地诉说着。 炼金术大多被认为是奇淫巧技,但在那个炼金小屋里,没有对他失望至极的父亲,没有虎视眈眈的兄弟们,也没有表面恭敬背后嘲笑他自甘下贱的仆从,透过一面镜子,她是第一个愿意鼓励金坚持下去的人,去成为当代最伟大的炼金术士。 于是当她失联的时候,金选择留下了自己的所有炼金手札,那上面有自己全部钻研的心血,和对十二位传奇炼金大师的学识解读,换取自己离开那个等级森严的家出来寻找。 如果没有她,金总有一天会继承父亲的爵位,联姻一个尊贵的妻子。 “我让所有人都很失望。”金说。 他对家族里的事情漠不关心,也不在乎有多少同父异母的异姓兄弟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沉迷于炼金术,并找到了愿意理解他的人,仅此而已。 安珀憋出一句话来安慰他,“你已经很厉害了。” “我知道。”金说。 他能毫不费力地看懂那些炼金大师想要表达的奥义,然后驾驭它们所有,年纪轻轻就甚至能超越,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但这不是家族所期望的能力,作为长子的金本应该和他父亲一样杀伐果决、运筹帷幄,作为僭主把持大权。 “我觉得我不该知道这些。”安珀表示。 她其实不太听得懂金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家族隐秘。 金笑了笑,像是有些高兴她没有完全陷入这个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他自问自答,“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是个有些坏脾气但本性不差的女孩儿,你是我们中最有威胁的一个,甚至觉得你是他们派来跟踪我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 他有些艰难地寻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简单。” 听起来似乎是一种夸奖,但莫名又有点辱骂。 “别太相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照顾你自己就行。” 听完睡前故事,安珀抱着一条毛毯去找到了自己的帐篷,来自不怀好意商人莱纳尔的倾情馈赠,铺了一层暖暖的毛皮在地上,还有安眠草填充的小枕头,总之都比在黑巫师的毒虫堆里睡地板来的好。 给自己套完个清洁咒,小牧师倒头安然入睡。 她梦到了一本书。 它漆黑的封皮比久经风霜的石碑更有年代感,纸张也斑驳泛黄,上面每一个古旧的符号都象征着一种荣耀,密密麻麻的繁复咒语遍布其中,却让人无法窥晰清楚任何一个词。 正当安珀想伸手去翻动的时候,书页先一步动了起来。 小虫子一样挤成一团的字词离开位置,拧成一条又一条的蠕虫钻出书本,没有和现实中一样疯狂的啃食,它们极具有目的性地组成了一个词——阿巴太尔。 这本书的名字。 它已经厌倦了现在主人的平庸无能,正在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拇指上的黑色戒指在发烫,吊诡离奇的梦境被幽蓝色火焰烧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雪白的花,白到很适合作为最后的埋骨地。 离开魔宫的路易斯目的地明确,他让雅歌塔降落在了发现法师的边陲小镇外。 庞大的巨龙落地的瞬间就缩成一只猫的大小,熟练地前后肢并用爬上了路易斯的肩膀,伏下脑袋之后就像半身贴合的金属片甲那样不引人注目。 借着夜色的隐蔽,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 从小镇外老榕树的记忆里,路易斯能看到法师曾经从这儿经过,她漫无目的地在热闹的街道上转了一圈,然后向着人少的地方去了,遇上了那个男孩儿,接下来就和那个男孩儿说的一样。 最后她离开了小镇,和一些陌生人一起去往流浪者丛林的方向。 直到现在,路易斯才有点相信男孩儿所说的,法师需要一张通行证进入魔域,但她没能搞到,再从流浪者丛林进入魔域就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但路易斯还是想不明白,法师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是因为所谓的追杀吗?什么样的追杀才能让一位传奇法师隐姓埋名地躲避? 路易斯走向法师最先落脚小镇的巷子,传送阵的痕迹还未消散,他完全可以反向追踪过去。 而且刚好,传送阵的那头又来了两个人,满脸写满来者不善的黑巫师和穿着酒馆招待制服的披皮亡灵。 “噢,是这儿没错!我就说,只要半天我就能修好它!”接待在小巷子里兴奋地折断了自己的手,对着离开的黑巫师热情告别:“这单给您免费,以后还请多多惠顾我们的生意啊。”
第11章 天才微微亮,纷岚荒野的雾气还未散去,所有人就被从梦中唤醒,并被告知他们昨晚幸运地和危险擦肩而过。 雇佣兵们聚集在堤岸上,他们看到蠕虫的尸体堆积在了不远处的河道里,厚厚地填满了和堤岸间的缝隙,水里再没有一点活物的动静,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如此的悄无声息又不可抵抗。 小牧师安珀被要求对河道施展了净化,但无事发生,因为河道干净到出奇。 “有一点焚烧的痕迹,但又不像是被烧死的,没有臭味。”莱纳尔谨慎地亲自做了取样,他询问昨晚的守夜人:“你们什么都没发现吗?一点水声或者是火光之类的?是否有人独自离开过营地?” 守夜人对这些完全一无所知,他们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谁也不会想被这种恶心的玩意儿钻成筛子。 “谁能做到这样?”马塞洛看得直皱眉。 谁能在水里烧死这么多蠕虫,还不惊动任何人。 说到烧死,安珀扭头去看了看舍尔,后者疯狂摇头表示他不行,嘀咕了一句我的老师也许可以,却没被任何人放在心上。 “我只知道有两个人。” 莱纳尔今天没有从容嬉笑,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昨晚还能说是隔壁小朋友钻研魔法书失控导致的意外,今天这一切就不是简单一个意外能够解释的了。 “谁?”安珀问。 “大法师和第二领主。”莱纳尔随机摇头否决了自己,“但他们都不该在这儿。” 在魔域能被称为大法师只会有一个,就是随侍魔王身边的首席大法师。 多年前的大法师还只是流浪的修炼者,不慎被前任魔王看上,在拒绝无果后,大法师和现任魔王一拍即合,两人闯入王宫直接弄死了前任魔王,这就是魔域史上最为简单草率但稳固至今的一场政变。 至于第二领主,在其他领主眼里一直都是个运气好的小朋友而已,年少时被大法师收作了唯一的学生,天资卓绝刻苦努力,但后来师徒反目大打出手,小朋友被魔王赶去领地上。 最令上下魔域可气的在于,这两人都是纯正的人类。 无论如何,他们平安度过了昨夜。 “我得尽快回去,这太超乎常理了。” 莱纳尔无声叹了口,他得当面和领主汇报这件事,只有这样才能让领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加紧赶路,其余人当然没有意见。 和佣兵团一起的好处也不是没有,作为雇主的莱纳尔是完全的轻车熟路,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偷渡活物的勾当了。 他还好心地告知道:“如果你们直接从流浪者丛林出去,那边界线上守卫很快就能抓住你们,然后会把你们直接扔到流放地,但我知道能避开他们的路,只有一条而已。” “是勾结吧。” 魅魔总有办法搞到一些奇奇怪怪的门路,马塞洛听得不屑,他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 莱纳尔不想吵架,“随你怎么认为吧。” 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尽人意,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泼下什么,丛林里潮湿又积水,小牧师都感冒了。 最棘手的是一些夜间活动的低等魔物,它们会被天气的无常糊弄,而在不恰当的时候出来,比如喜欢吸食脑髓的夜幽娘,从脚背上爬过的网纹毒蛇…… 为了堤防这些危险,牧师的全视之眼不得不一直开着,不然安珀还可以躺在货物箱子上再小睡一会儿,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太好。 箱子里的三只默兽从昨夜开始就蔫蔫无神,不吵不闹。 奇怪的是,这片丛林里真正能被称为猛兽的魔物全然不见踪影,偶尔小心谨慎地经过它们的巢穴口,都不必投几块肉作为过路费,只能听到几声威胁似的吼叫从巢穴的深处发出,催促他们赶紧远离。 “它们在害怕,害怕到不敢出洞穴。”佣兵团里的魔物专家搓着手,满脸都是惴惴不安,“稍开灵智的魔物感知比我们要敏锐得多,一定是有个可怕的东西吓到他们了,而且那个东西还没有离开。” 一整天的路都出奇地顺利,也是难以言喻地压抑,起初舍尔还会试图活跃一下,但当看到横尸在旷地上的遗骸时,谁都笑不出声来。 那是比他们早了一步的一个队伍,大致能判断出他们在这儿开辟出了一块空地,在夜里猝不及防地遭遇了蠕虫的袭击,再后来是同样的莫名力量杀死了全部的蠕虫。 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一切井然有序,锅里碗里留着残渣,挑开篝火也尚有余温。 “这些虫子无处不在了是吗?” 马塞洛嫌恶地用剑挑开一个微微颤动的外套,没有预料中的突袭,下面是正奋力消化蠕虫尸体的植物,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更倒人胃口一些。 “它们好像只袭击到此的人类,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莱纳尔缓缓说道:“这些尸体里被啃食最严重的,他们都是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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