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耳边有呼啸的撕裂风声,知晓这是祓神的邪祟恶孽污染进一步加重,正在进行对抗,顿时懂事地不再乱动。 本来扑到神灵怀中,她鼻尖微酸,正准备委屈冒眼泪呢,这下顿时憋了回去。 有什么事都等安顿下来再说。 直到祓神开口询问:“为何回来?” 看来情况初步稳定了。 她这才开始放肆。 清禾嘀嘀咕咕:“您若是能听到自己此刻的语气变化,便知道我为何要回来了。” 说让她远离自己时的神灵,语气平静而冷漠。 而她不退反进,贴近她后,神灵连语气都多了几分波动。 语气变化这么明显,还不承认呢? “我觉得,这就是我留下来的意义。” 祓神淡淡道:“花言巧语。” “哦,那您把我丢出去喂恶孽吧。” 祓神:…… 有时候还真挺想把她丢出去喂了的。 可此刻神灵手臂仍然纹丝不动。 她嘟囔:“我从第一次见到您时候就说过,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凡人可以无所谓的单方面从神灵那里获取,而不考虑回馈。 但她不行。 神灵道:“我说过……” “这不算我先付出!”清禾打断祓神言语,抢先回答。 她当然知道单向付出是什么样。 以前在学校时候,她人缘很好,因为她是老好人,又愿意帮忙,所以大家有事没事都爱招呼拜托她,看上去确实朋友挺多很热闹。 但她的“好朋友”,都被她无止境的体贴帮忙惯坏了,若稍微少付出些,便会招些“最近不喜欢我了么”之类的抱怨。 最多付出的人,对来自他人的报答,也是最敏锐的。 可清禾的朋友里,这样的人很少。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她的好。 而她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也必须要将这样的单向付出坚持下去。 可悲的是,她终于意识到这样做不好,想要收手令自己好过些时——却不知道正常的感情模式是什么样的了。 “你便是不留于此处,我也不会有事。”神灵平静道。 “反倒是你执意留下,若发生意外,那指不定便要送了性命。” 这话十分不中听,换做被人听到这种低情商语录,只怕想给神灵一拳。 清禾却不觉得神灵低情商。 毕竟神灵在她心底,就该是那样强大,无所不能的存在。 而且,她奔向神灵的原因,本也不止是想保护他。 “这是双向付出。” “您先对我好,那我也要讲公平,绝不能丢下您一个人。” 万万年中,大概从未有凡人试图与祓神讲付出与回报的公平,听起来难免可笑。 然而少女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想法,从来都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格格不入。 却又……吸引着神灵。 “无论刚才是不是真的危险,我都一定会留下来陪您。” “因为若您出事,我委实没什么活下去的盼头。” “所以不管情况如何,我都一定是要赖在您身边,等您履行诺言,安全无损的出来见我的。” 少女一字一句地,轻声诉说自己的心声。 “若是水来,那我便在汪洋中等您。” “若是火来,那我便在灰烬中等您。” 神灵为这份平静的决然而震惊。 他知道小姑娘待自己的态度与常人不同,十分亲近,却没想在她心底居然有着这样的……想法。 神灵当真也会对某人,拥有如此重要的意义么? 他曾经拥趸追随者无数,可死后信仰者却无一人。 仓促间,神灵只能以生硬言语,掩饰自己的真心。 他斥责:“花言巧语。” 清禾属实奇怪:“为何不信呢?” 她刚才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她不信祓神没感觉到。 祓神陈述现实:“你并未信仰我。” “这和信仰关系很大么?其他人那样我也不懂,可能他们那样做,正是因为将您当做神灵。” 祓神分明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此刻却步步紧逼:“于你而言,我不是神灵?” “不是。”清禾不假思索道。 “您是……是……”可说到这里时,她也卡壳了。 于她而言,祓神是什么呢? 清禾没有正常的感情观念。 现在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与祓神是否算是正常的关系。 名为夫妻,却是神灵与信徒。 虽有人神之别,却毫无隔阂,甚至比她此前拥有的任何一段朋友关系都要自然亲密。 因为祓神,她甚至在有些地方变得……慢慢不太像自己了。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娇气的。 便是初三那那时候,有一次奔波四处给自己交资料,晚上天黑回寄住的姨妈家,不小心在施工路段摔倒。伤口很深,血顺着膝盖一路流到脚踝,疼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一瘸一拐地坚持回到姨妈家。 她没敢问姨妈要钱去楼下诊所包扎,只和表哥借了一枚创口贴,贴在那伤口上,第二天去学校保健室,才叫保健医为她简单包扎了。 后来膝盖果不其然留了疤,她也没哭,安慰自己还年轻,细胞代谢时限为四年,四年后疤就没有了。 她以前真的很坚强很少哭。 可刚才以为祓神会出事时,她因为担忧和委屈,至少想哭两次。 “……我没办法回答您。” 少女茫然地喃喃自语。 “但因为您,我变得脆弱了。” “可我感觉却很好。” “可能这就是您于我的意义?” 祓神微怔。 清禾竟给了他一个如此特别,却又全然符合她性格的答案。 他改变了清禾么? 这种改变,是积极的么? 那他于清禾的意义,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祓神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回答自己。 要神灵回答如此细腻的问题,属实难为,毕竟他虽然活了万万年,却全然没有类似经验。 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因为另一个存在,而使自己变得脆弱? 于他绝无可能。 所以哪怕不知道答案,但神灵还是笃定点评:“凡人的弱小罢了。” “可能吧。” 清禾笑了笑,说道:“那先不提这个,让我看看您怎么样啦。” 祓神一直把她按在怀里,她光感觉到华美布料下白骨的嶙峋,尚且没看到对方具体情状,她一直担忧着呢。 但神灵却不让她看。 祓神冷漠道:“再等待片刻,或者我松开你,但隔绝你的视觉——选一个吧。” 小姑娘却比他以为得更敏锐:“您受伤了么?很严重?我不怕吓人,没关系的!” 祓神怀疑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小姑娘能一直吵嚷下去,以至于他很想堵住她的嘴。 结果真要动手时,埋在他怀中地少女又抽抽搭搭地假装哭泣,呜咽什么自己不顾恶孽威胁,拼命陪伴祓神,却遭遇捂嘴待遇之类的话。 最终,神灵还是妥协了。 他冷酷道:“倘若稍后你神色有异,便去死罢。” 于是清禾便知道,情况多半是不妙了。 祓神这才别别扭扭地提前给她递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看到祓神此刻的模样时,清禾还是呼吸微滞。 神灵半边面庞俊美无比,恍若朝霞瑰云,孤高淡漠,半边面庞却为干枯骸骨,且为黑色邪祟不断污染。 “我将恶孽集中于半身,稍待片刻便好。”祓神淡淡解释。 所以刚才祓神才让清禾安分等待,接着他便能完成承诺,叫她看见完好无损的自己。 清禾没接话。 从他此刻情状,少女能够十分直观地看到,尘世沉淀的恶孽,究竟能给神灵造成多大的侵害。 恶孽之余神灵,就是蚀骨的剧毒。 而在万年之前,神灵承受的痛苦,远胜此时千万倍。 须知道,今日祓神承担的只是一洲之恶孽。 而当初的天道……背负的是三界。 瞧少女要哭不哭的模样,神灵微蹙眉心,冷冷道:“怎么,看了我之后又后悔,觉得惊悚可怖?” 祓神虽被称为天道堕落后化作的邪神,可实际上,他与当初的天道本质仍是一体。 他仍具备正常审美。 因此非常清楚,自己此刻的形象绝然不出于常人所能接受的限度之内。 换做别人,此刻就是惊叫逃跑也无所谓,可这是清禾。 是说出了令神灵如此……动容言语的她。 所以,她绝不能…… “不。”清禾摇头。 怎么会觉得他惊悚可怖? 委屈。 后怕。 怜惜。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不假思索的轻声流出。 “我是在为您此刻遭受的痛苦感到难过。” 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唯独保留了人类拒绝的痛楚感知,所以时刻都在遭受痛苦。 万年时光过去,神灵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并不觉得难受。 可之所以无感,是因为他从未感知过愉快。 之所以麻木,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如面前少女一般,关切而怜惜的注视。 那半边干枯衰竭的骸骨,不知为何,此刻竟格外剧烈的灼痛起来。 ——原来,他是痛苦的。
第三十章 拥抱 当少女关切怜惜的目光落在祓神干枯的半身时,细细密密仿佛虫噬般的灼痛,立刻自她目光接触的地方扩散开,每一寸骨头都在灼痛。 威力之强,竟能令神灵一时失语。 半晌,神灵方哑声挤出四个字:“不要看我。” 为什么不让看他? 清禾心里奇怪,但见识海中祓神情况不好,她也没刻意与他作对,只是悄悄分神潜入识海,在海面下眺望头顶那座的白云冰山。 此刻识海的环境很不好。 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天空下冰雹,但更准确来说,其实是是从那座冰山身上剥离,掉下来的冰渣子。祓神灵识过于强大,才有这种壮观的错觉。 而大海似乎也因感知到天空的痛苦,海面不安的起伏,虽未有惊涛骇浪,但海底涌动的暗流也在时不时冲击着她。 ——这是她因祓神而激荡的情绪。 清禾伸出手,尝试接住一块“冰雹”。 而在接住的瞬间,一股仿佛长长的针扎入脊髓,以至于痛入骨髓的情绪便传入她的心底,令她瞬间皱起表情。 接着,是更多的情绪碎片。 灼痛。 刺痛。 闷痛。 …… 原来痛苦竟有如此之多的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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