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知道啊。” 祓神:“……” 祓神凝睇她许久,唇边渐渐浮现浅淡笑容,与之同样在心中浮现的,是平静的杀意。 身为间子,佯装单纯,卖弄真心,最是令人厌烦。 本可只做平常契约关系,但既然一心求死,索性成全她。 而清禾茫然看他,不解祓神为何忽然微笑,只能配合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结果她一笑,祓神又不笑了。 清禾:……好烦。 “真的,换一个吧。” 她屡次顶撞坚持,总算令神灵缓缓道。 “嗯。” 祓神抬起手,按在她肩侧。 厚实的灵力壁障隔开了他们的肌肤,严格避免接触。 紧接着,清禾感到自己衣兜内,有个冰冷的存在开始不断向外散发寒意,姿态极为霸道地将试图侵占她全身经脉的咒力绞杀殆尽。 那是她尚未来得及还给祓神的指骨。 祓神曾掌控三千道统,怎会奈何不了区区诅咒。 之所以说用指骨环节,仅是不在乎她这个凡人的尊严,而在诸多选择中选择了最为简单之法。 随着冰冷灵力运转,她面颊仍是滚烫,经脉脏器却像被冻结,不疼,但也有种怪异的鼓胀之感。 她抬眸望向祓神,准备说点什么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祓神也在端详她。 如此近的距离,那空荡双目直直地盯着她,杀伤力十足。 清禾:! 她被吓了一跳。 见少女气息动摇,祓神料她做贼心虚,面容顿时越发冷酷,微阖双目,不再理会她。 气氛更加尴尬了。 清禾懊恼地琢磨自己为何屡屡失手,可没等想出原因,祓神已干脆地收回手。 “好了。” 她立刻露出大大笑容:“多谢您出手相助。” “此为契约内容,理应如此,不必谢我。” 祓神不太想理会她。 他冷淡地令清禾自寻住处,自己则飘回黑木棺椁,回归本体。 大概是习惯了祓神的冷脸。 她站在原处,瞧着祓神冷着脸飘来飘去的样子,看着看着,竟觉得颇有种奇怪的萌点。 嗯。 如果祓神不会赶她走,态度再好点,就更可爱了。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发愁。 今天她好像有好几次,都说错话叫祓神生气了……问题是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那句话说得不对劲。 哎。 职场真难。 等后天契约结束,她能用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呢? 深夜。 偌大地宫,再度回归冷清。 夜明珠光亮洒在黑木棺椁周围,皎洁而柔和,奇怪的是,棺椁本身却没有得到半分映照。 它如同深渊,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 清禾疲倦不堪,经过一天反复折腾,她身体早便发出抗议了。 坐在地上缓口气时,她嘴欠地试探。 “如果我没找到床铺,今晚能睡在您旁边么?” 说完她补充:“如果不行,您当我没说。” 祓神平静声音自棺椁中传出。 “棺椁非活人所居,若你想,可以一试。” 她打个寒噤,识趣闭嘴。 “知道啦。” 不就是不许进棺材嘛。 口气这么凶干嘛。 见祓神不让她睡棺椁,她只好另寻床铺。 清禾从别处宫室找到锦缎丝绸,连同软榻一起千里迢迢搬到锁灵殿门口,准备做成简单的地铺。 “祓神大人,我就睡到这里啦。离您近点,我安心。” 然而她刚踏进一步,就像撞上了一堵风墙,没来由的阴风吹来,把她连人带被褥裹作一团,打包丢出锁灵殿。 ……哼。 不让就不让,直说嘛。 清禾人怂,没敢直白抗议。 她气鼓鼓在黑门外重新铺好床铺,警惕地压在床上,防止吹跑。 这次倒是没被祓神丢走。 等了会儿,确定安全后,她才钻进被窝伸展全身。 虽然身上还有伤口,但她精力完全透支,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睡前,她终究不计前嫌,嘟囔道。 “祓神大人,晚安。” 耳旁静悄悄的。 不管祓神听没听到,反正清禾说完晚安后,很快便睡着了。 可惜睡觉也没睡踏实。 昏沉睡梦中,她恍惚听见了抠抓硬物的刺耳声音,以及人类哀求啜泣的低语。 那声音逐渐响亮,直到将她吵醒。 清禾先是迷茫睁眼,在确定不是幻听后,迅速清醒过来,摘下眼罩寻声望去—— 巨大的诡异声响是从锁灵殿中传来的。 仿佛有狰狞厉鬼被关在棺椁里拼命挣扎,否则绝无可能发出这种刀具划过钢板的刺耳摩擦声。声音尖利绝望,犹如炼狱之中被凌迟的怨魂。 在刺耳摩擦声里,还混杂着人类的啜泣低语,但根本分辨不出内容。 那更像是万千人类的哭泣哀嚎合做一声。 挣扎最为剧烈时,棺盖几乎要被掀开,然而黑色阵法迅速运作反应,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镇”字,死死压制住棺椁。 发生了什么? 是祓神出事了么? 清禾来不及发问,庞大混乱的声音逐渐混杂在一起,响彻她的神魂,天灵盖都被这声音贯穿,凿开般的剧痛。 她猝不及防,痛得倒吸冷气,眼前瞬间泛了泪花,如被人当头打了数记闷棍,只能捂头蜷缩在床榻上,连话都说不出。 赤霄剑似乎在激动提醒她,但她除了“天道”二字,什么都听不清楚。 好在清禾姑且还保留着最后思考能力。 她意识到,这是祓神传达给她的感受。 赤霄剑说过,她已为祓神眷属,与其共感。没来由出现的冰冷、温暖、疼痛……均是祓神所见,祓神所感。 而这种崩溃疼痛,已是受契约限制,被约束无数倍的效果。 祓神又该是怎样的感受? 她痛得在床铺上辗转蜷缩,然而非但没能忍耐过去,又一阵剧痛袭来,竟比之前更痛十倍。 ——无力的身躯,反而被激出瞬间的爆发力。 她痛得瞬间从床榻上弹起,跌跌撞撞奔至风波源头,知晓必须让祓神清醒过来。 神灵承受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粒沙尘那般大的余波,都能将凡人压垮。 再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 黑色法阵对凡人无效,并未束缚她。 清禾踉跄跌倒在棺椁旁,顾不得礼仪,急切拍打棺盖:“你还好——” 剩下言语,尽数化作疼痛的喘息,被她咽了回去。 手掌接触到棺椁瞬间,那些呓语哀嚎哭泣,百倍清晰的回荡在她耳边。 “想要突破化神期。” 癫狂渴求的声音。 “大师兄好碍眼,祓神在上,请帮我咒杀他。” 嫉妒憎恨的声音。 “祓神大人,请您品尝新娘,将子嗣血脉赐予人间。” 狂喜贪婪的声音。 …… 声音混杂狂乱,凡人贪嗔痴念化作的孽障,犹如浓厚瘴气将神灵纠缠,犹如剔骨利刃,寸寸琢磨祓神遗骸。 清禾艰难摒弃所有声音的干扰,于最深处,听见阴郁而执拗的低语。 “好痛。” “好吵。” “凡人贪得无厌。” “若是尽数消失……” 是祓神的声音! 她大喊出声,尝试自行压下耳畔繁杂不堪的声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她用力拍打棺椁,在心里大声呐喊。 “祓神大人,能听到吗?” “不要理他们,听我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要!听我的声音!” 她呼唤了多久? 不知道。 直到掌心拍得红肿,痛到麻木。 直到声线沙哑,不复清亮。 直到冰冷的手指紧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祓神用了很大力气,修长指尖深深陷入她的肌肤,清禾很怀疑自己的手腕被抓出血了。 她视线顺着二人肌肤相触之处,朝上移动,恰恰对上神灵望向她的“目光”。 神灵长发乌黑柔顺,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有几缕冰凉发丝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眉眼凛冽阴郁。 神灵总是内敛冷漠的,极少情绪外露,更不要说这样与人直接肌肤相触。 冰冷的侵略气息如同刀锋,又似巍峨山岳,吐息间,只能感知到面前的恢弘存在。 “你在做什么?” 话音落下,耳边狂乱痛苦的呓语潮水般退去,只还有些嗡嗡作响的幻听余音。 可比那些声音更加恐怖的,是面前的神灵。 印象里祓神外表清冷高华,不见半分污秽。但此时的他……清禾分明看见可疑的黑色物质,在他身后阴影中蠕动狂舞,发出污秽的哀声呓语。 那是什么? 只是望着,便叫她头皮发麻想要逃避。 她本能地意识到,最好不要提这些黑色物质为何物。 她清嗓,若无其事道:“我这不是担心您么。” 清禾盯着祓神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然后默默瞅向他,以眼神给予暗示。 祓神:…… 神灵面无表情地松手。 她的手收回来了,但也的确多了几条血印。 好痛呜呜呜。 她在心里悄悄龇牙咧嘴,余光无意间瞥到,微冷的皎洁光华下,祓神阴郁地望着她。 空洞麻木的神情使她脊背后陡然窜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嘶。 她试探呼唤:“祓神大人?” “你可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怂怂道:“不知道。” “你在心虚。” 她心说祓神怎么又开始不讲道理。 她闭眼吹彩虹屁,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安心睡觉。 “您这般威严,谁会不觉得心虚?” “有人举行人祭,扰了我的清梦。”祓神平静道,“我很生气。” 清禾登时不困了。 她认真道:“您没回应吧?” 用着敬语,但口吻听起来竟有几分严肃谴责之意,好似肩负着督查引导职责似的。 他轻声道:“我回应他们以死亡。” 他本以为少女会面露虚假造作的惊恐,然而…… 少女神情瞬间舒展开,笑眯眯道:“哦,那没事了。” 祓神没作孽就好,多杀几个活祭人类的邪修,还算立功德呢。 祓神觉得不对劲。 他继续用那种令人极其不安的冷酷神情注视着她,给她施加压力。 “祭祀者,为柳氏。” 方才事故令他极不愉快,想起了万年之前的某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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