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子锦不知不觉中亦是流下了眼泪,他想伸手抚去杞柚的眼泪,可还未触及,便已经从迎面走来的杞柚穿过,两人终究,擦肩而过。 东方,金乌展翅,是开始,也是结束,按照约定,杞柚来到了兜率宫. 东海灵渊 白龙全身溃烂的鳞片,逐渐愈合,眼睑下的眼珠似乎碌碌着,突然,从龙 尾开始,渐渐回复了人形. 三十三重天太极殿 “神帝,叶凡自知罪孽深重,自请除去神籍,入轮回,尝人间四百四病苦, 永世不入三十三重天。”一身缟素,面无表情的叶凡端跪于神帝面前。 “准了!”神帝的威严不容置疑,数月前,在太清道德天尊处得知自己最为得意的女儿杞柚,为这叶凡自散元神,炼化成丹,以求其复生后,似乎和太清道德天尊一样,苍老了数万岁。唉,若非此等意外,杞柚必是下任神帝的不二人选。当年叶凡一反常态地答应与杞柚成婚,神帝只道是女儿的一片真心终是焐热了叶凡那块石头,却不知这背后竟是如此这般的纠葛,罢了罢了,只要自己的小十七幸福,动用一点权术是没有什么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导致今天的局面。 “多谢神帝!”叶凡向神帝躬身行了一大礼,随后道:“求,神帝护佑我儿!”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往谪神台,受抽龙筋,剥龙鳞之刑,受刑时未有一丝吃痛。 行刑前 行刑之人乃是叶凡儿时玩伴,南海十四王子叶望,赵望此刻因着主动请旨对叶凡施刑的缘故,已被神帝从南海直接升至九重天有司任要职。 叶凡和自己的好友在硕大的谪神台前,叙着话,喝着酒,似乎回到了两人俱是龙族王子的青葱岁月。 “叶凡,何苦?” “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什么是错的?” “我和杞柚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可她,她却为我返生,不惜魂飞魄散, 你知道吗,三个月来,每每看见昭儿和甯儿,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们,都是我的错.“说罢,狠狠地咂了一口酒。 “唉,我说呢,你当年重伤归来,突然不见了你身旁的小灵鲤,不日便传来你和杞柚大婚的消息。本欲寻机会问你,无奈品阶太低,上不得三十三重天。” 说完自知失言,不敢再看叶凡一眼。 “叶望,“叶凡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你喜欢杞柚是吧。” 眼前的人摇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叶凡,从小你便是四海诸多王子里最天赋异禀,又丰神俊朗的,且你东海乃四海之首,母后又是神族大长公主,六界之内唯有你和杞柚姐姐,“眼前的男子蓦地眼眶红了,哽咽道:“绝配!” 叶凡喟然长叹,旋即将一旁早已备好的“忘忧汤“一饮而尽,目光望着“谪神台“,这肃杀的三个烫金大字,谪神台共九九八十一级玉阶,阳极之数,方可镇住此间的怨魂。飞升不易,谪神却只需一瞬,可,谁人心中无怨呢?世上之事, 七七八八,哪有完满,明知不完满,却要强求,故而生恨,故而生怨。 一级一级走着,叶凡原本清明的双眸,竟越发混沌了,前尘尽忘,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现出龙形,神情木然地躺在行刑台的叶凡,此刻是真的,死了。 此后的记忆,不过是带叶凡重温了自己的年少岁月,但也助其缕清了纷繁的思绪。 苏州拙政园(明,嘉靖年间,1522~1566) “好漂亮的小鱼呀!”一个十分讨喜的小男孩,此刻正被荷花池中新购置来的一条灵鲤所吸引,他伸手去触碰灵鲤眉心的一点红色印记。 “哇!你竞不怕我,好吧,今日起,你便是我的朋友了!”灵鲤也不躲闪, 反而欢快地探出头来。 “子锦少爷,老爷夫人唤您用膳!”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男孩大声回应着家仆,转身对池中的灵鲤道:“小鱼呀,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男孩走后,灵鲤竟然开口说话了:“原来,这一世,你叫子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灵鲤无疑,便是衿兮。 十年后 “小鱼,我要进京参加科考了,我一定夺得头筹的!”已然成长成英俊少年的子锦神采奕奕地向自己的玩伴灵鲤告别。 不幸的是,朱子锦整个家族秘不外宣的秘辛,到底还是被嘉靖帝发现了, 原来,一向自命不凡的子锦在考卷中写到“建文佳裔“,多麽像屈子当年于《离骚》中所写“帝高阳之苗裔“呀(世人皆知,建文帝曾被嘉靖帝的祖先,当时还是燕王的成祖朱棣谋逆篡位,其对外宣称,“清君侧“,而建文死于乱臣贼子之 手,殊不知建文在朱棣逼宫当日,其在一众老奴的庇护下,逃过一劫,可建文的下落真真是这些年悬在整个皇族头上的一把刀呀,复辟什么的,最为难测, 故而这些年历代帝王均在找寻建文后裔的踪迹),然,正是这句话毁了子锦整个家族,嘉靖帝随即派杀手去杀已然返乡,静候佳音的子锦,一场大火,险些毁了如诗如画的拙政园,这是子锦的先祖几世几代的苦心经营呀!杀手行凶前锁住了所有主房的门,这才导致子锦无法逃脱。 子锦周围的场景回到了自己昏迷前的那场大火中。 “住手!你这个傻瓜!”池寒吃力地把昏迷不醒的衿兮和子锦拖出依旧熊熊燃烧着的房屋。池寒先救醒了无生念的衿兮。 “池寒表哥,衿兮求你一定救救子锦。”衿兮哀求着池寒,她最敬爱的表哥, 自出生之日起,表哥便一直陪伴着她,逗她笑,陪她玩,保护她,承诺她要和她一起畅游四海,修炼成龙。若非洞庭惨遭炎龙灭族,她与表哥不会失散,应是早就成婚了,年少无忧无虑的公主岁月里,心思明净而单纯,没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国仇家恨,总以为眼前的人就是一生一世。 三千年前,衿兮和池寒在重新恢复生机的洞庭相遇,衿兮这才知晓,万年来,表哥未曾婚娶,也从未放弃过寻找她,每年“她的忌日“,池寒都会来这里吊唁她。衿兮没有告诉池寒自己和叶凡的事,但池寒明显感到衿兮对自己刻意的疏远,只道经历过一场生死,难免变得凉薄些。 后来,池寒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衿兮没有问,池寒也没有说。 原来,池寒将自己的若水族长之位,拱手让给觊觎其位已久的四弟,自己则陪着表妹衿兮,四处漂泊,他隐隐感到,衿兮是在找什么人,直到十年前衿兮终于决定在这苏杭之地定居,原来,是为了她一直不愿说出口那个人,曾经的东海龙族九王子叶凡,那人是有着‘四海第一公子’的美誉,神族十七公主杞柚的驸马,战炎龙、平四海的昊龙神君啊,只是天妒英才,三万岁不到便战死, 本已神形俱灭,后来,却莫名地活了过来,却自清除去神籍,下凡去了。 眼前的景物飞速坍塌,叶凡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 “太好了,您还活着。”一位身着灰袍的老者欣慰道。 “我在哪里?龟丞相。”叶凡的身体有些僵硬,却已无大碍。 “您还认得我。”眼前的人顿时老泪婆娑。 叶凡默然不语,漫长的噩梦中,他是东海龙族九王子叶凡,他是神族十七驸马,他是建文帝的后裔朱子锦,不对,他不是已经是凡人了吗,为什么还会被认出,思及此,他忙问道:“龟丞相,我不是已经.“ 看出了叶凡的疑惑,老者轻叹一声,“是新任神帝赦免了您。” “新任神帝?”记忆中,神帝虽经杞柚的死,一度颓唐,可身子骨依旧硬朗。 “是,杞柚公主。”老者低下头,不去看叶凡。 “可,可杞柚不是已经?”子锦惊讶地难以叙话。 “上任神帝耗尽毕生修为驱动上古卷轴救回了杞柚公主,只是.“老者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子锦忙问。 “杞柚公主,将哭闹不止的小殿下们差人从三十三重天送至东海,再也未曾问及。”说着,从身边拿出一个镌刻着曼珠沙华的古朴漆器,“九殿下,这是, 杞柚公主一并派人送过来的。”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彼岸花开,开彼岸,生生世世,枝叶相错,永不相连。叶凡强撑着身体的不适,打开盒子,只见其中孤寂地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一看,是熟悉的字迹,却用的是并不熟稔的魏碑,口气亦尽显帝王威仪: “吾神族杞柚与龙族叶凡,自开阳一万七千年成婚至天权元年,万年夫妻情分,期间虽颠沛流离,然心如磐石,不曾转移,今吾决意休夫,死生不复相见。叶昭、叶甯系龙族后裔,复归东海,永世不入三十三重天。” 叶凡颤抖着读完卷轴,却又在盒中发现了另外一张,几乎被摩挲的发皱的黄色信纸,这一次用的是自己所熟悉的小楷,一笔一划: 青青子衿,心尤叹兮; 品德懿嘉,亦复归凡; 紫禁凤阳,还卿贵胄; 待君了尘,携归故里。 是他们在一起时常作的“藏诗“,叶凡自然是读懂了。也知道了衿兮的下落, 紫禁城凤阳阁,那里是公主们的居所,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她的封号应是‘嘉阳’。杞柚安排了一切,却是自己和别的女子的一切,叶凡的胸中涌出莫大的悲痛。正如圣旨中所说,他和杞柚,到底是在一起万年之久,是真真切切的一万年, 过往的一切,一幕幕浮现:春日晴空,他们一起出游踏青,在草地上放纸鸢; 夏夜微雨,他们便在清颐殿的柚凡阁中,吟诗作画,抚琴品茶.他们,一个是“四海第一公子“,一个是“六界第一公主“,尊贵无匹,才情相当。后来,有了昭儿、甯儿, 他们便会在公务不繁忙之时,他抱着女儿,杞柚牵着儿子,他牵着杞柚,一家四口,去看云海翻腾,直到金乌西垂,便去天街逛夜市,来往的神仙们都向他们问好,露出羡慕的笑容,“公主和驸马真是恩爱,小殿下们也越来越可爱了。”,闻及此,两人均是报以浓浓的笑意。随后一家人便去三十三重天最高处放天灯,他清柳地记得,那个时候,杞柚一脸恬静地看看他和昭儿、甯儿,伴着天灯柔和的光芒,檀口轻啓,芳华流醉,美得不可方物:“我愿,我们,永生永世,长相守,不相弃。” 那日后,杞柚便不顾神帝与几位皇子的阻拦,在太极殿辞了官位,决定一心一意在清颐殿陪着自己和昭儿、甯儿.叶凡每每思及此,皆道,是自己耽误了杞柚啊,“为君者,不徇私情。”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叶凡一字一顿地吟着,眼前的纸片,早已打湿。 叶凡喜用小楷,正如其人,温润如玉;杞柚擅执魏碑,苍劲威严。 叶凡忆起,在遥远的岁月里。 “叶凡哥哥,你为什么喜欢用小楷呀?”彼时只有三千岁的杞柚奶声奶气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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