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长长的队伍在桥下排队,喝过汤,便能去重新投胎。流离想着自己今世过得实在是糟糕透顶,希望到了来世,能投个好人家,免受诸多苦难。 凡新入阴司者,需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苦差,方可入轮回。流离这批人被派去地狱押捕十恶不赦之恶鬼,投入忘川河中。 那些恶鬼刚受了刑罚,性子暴戾得很。同伴不敢去捉,都把流离推出去,说她:“既有天大的本事,这些恶鬼肯定不在话下。” 流离无法,拿着捉鬼袋战战兢兢走出去。恶鬼冲上前来要咬她,却都被吸入袋中。她赶紧将袋封好,背着去了忘川河畔,将恶鬼倒进去。 忘川河上就是奈何桥,时时能看见孟婆,银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孔,一双眼睛里像是藏着整个黑夜,看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那孟婆亦注意到她,朝她远远瞧过来,嘴边浮起捉摸不透的笑意。 好不容易熬过四十九日,那天阴司里有雪,流离不知道为何阴司也会下雪,仰头去看,那雪白得剔透,落在身上凉凉的,却是不冷。 判官府前排着长队,轮到她时,一身唐时服饰的判官翻着手里厚厚的簿子,口里“啧啧”几声,摇了摇头。随手丢给她个牌子,通知她:“去投胎吧。” 只有得了牌子,才能去领孟婆汤,转世投胎。牌子是用人骨做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流离细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眼熟。 大概这并非自己第一世,她早就历过几番轮回。 流离拿着骨牌出了判官府,去奈何桥下排队。长长的队伍闹哄哄的,有人说,下一世我定要投个大富大贵之家。 有人说,这辈子还没活够呢,偏偏得了癌,也不知道阳间的妻子如今哭成什么样了。 流离脸上痒痒的,将头发别在耳后,一语不发站着。后面的人看到她左耳后的胎记,奇道:“你这胎记倒是别致,像是朵……像过路客栈外头的彼岸花。” 流离微微笑了笑,并不回答。好半晌才轮到自己,孟婆抬眼瞧了瞧她,与她说道:“这一世如何啊?” 口吻倒像是多年的老友,流离怔了怔,说道:“不太好。” 孟婆一笑,说道:“可怜的孩子。” 将汤端给她:“喝吧。” 流离看着散发奇异香气的孟婆汤,心中暗想:“这一世,我虽过得不好,可一件坏事都没有做过,希望下世能投个好胎。” 她举碗欲喝,却没看到,前方奈何桥下,有一冷肃男子目不转睛盯着她耳后彼岸花印记,一时看得出神。见她要喝汤,意念一转,已将她手中汤碗拨开。 那碗打着旋往前方飞去,落入忘川河中,众恶鬼趋之若鹜,去抢碗中孟婆汤。 流离吓了一跳,正要抬头去看,男子瞬间已来至她身边,将她耳后头发尽数拨开,细细去看那朵颜色赤红的彼岸花。 是过路客栈救过她的俊美男子,一双眼睛紧紧粘在她耳后,连判官叫他几声都没听见。 流离看他专注得厉害,不知那胎记有何特殊,正要问他,换了宋时衣衫的判官已走至面前,向他说道:“寒渊神君,今日怎么有功夫大驾光临啊。” 那叫寒渊的男子这才松了流离的发,却是没理判官,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仍是盯着流离。 流离被看得忐忑起来,心里正是紧张,却是听他问道:“你叫什么?” 流离一愣,过了一会儿,低声回答:“程流离。” “程流离?”他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从他口里念出来,便变得好听了几分:“那日,你是故意寻死。” 用的是陈述句。流离知他所说是自己死去那天将他从车前推离之事。 看他气度不凡,阴司里无人敢对他不敬,又听判官唤他神君,想来绝非等闲之辈,便道:“我不知道你不是凡人。” 寒渊勾起唇来,倒是个浅笑的模样。转过身去,不由分说道:“在这等着,我没回来之前不准过桥。” 他不让她去投胎,这是为何?他的身份如此尊贵,阴司里所到之处人人恭敬。 而她,不过一介凡胎罢了,他不去与旁人说话,倒来与命如草芥的流离说话。 倒真是怪事。 流离暗暗想着。 - 寒渊去了阎王府邸,身后跟着过路客栈里的小二与那貌美厨娘。弗一进去,鼻端溢满百花芳香,空气中到处都是萤火虫,将一间殿宇照得通透。 他径直到了阎王殿上,朗声唤了一句:“阎王出来。” “是谁来找本仙?” 有声音于四壁响起,震得殿外偷窥的恶鬼捂住耳朵四散奔逃。 正前方一面石墙像是被风吹起了涟漪,水波荡漾处,露出了阎王赤发浓髯的脸。 “原来是寒渊神君,”阎王落至大殿中央,笑呵呵向寒渊走来:“上次你来阴司,不过喝了两壶春风度就匆匆而走,这次我可没这么容易再放你,快来与我不醉不归!” “你先借我生死簿,帮我查一个人。查得好,就是十壶春风度我也喝得。” “哦?”阎王来了兴致:“你要查谁?” “程流离。” 阎王手一挥,面前透出本青灰色封皮的簿子,他手伸过去,将薄子抓了过来:“待本仙给你看看,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翻了几页,手一拂,书上显出字来。 “程流离,今世阳寿一十有七。生时不得快乐,一世孤苦,无亲无友。三岁丧父,母女拮据。 母为生计投身暗娼,酗酒染毒,性情大变,尖酸刻薄,动辄对她辱骂殴打。又因频频遭遇校暴,被人排挤污蔑,神色恍惚中在一十七岁高三那年出车祸而死。” 厨娘听了这些,忍不住道:“这也太惨了,司命为何跟她过不去,写这般悲惨的命格?可是她前几世做了恶事?” 阎王将手里的生死簿往前翻了翻,“咦”了一声:“倒是奇怪,她前世命簿,缘何找不见了?” 抬头看着寒渊:“神君,你怎么关心起一个凡人来了。” 寒渊漫不经心:“她可并非一介凡人,那日有恶鬼藏了桃木剑闹事,她用意念阻止,救了众人。若是一介凡人,怎会有这么强大的意念。” “可我看她命簿,与寻常凡人无异,并无记载说她有任何过人之处。” “哦?”寒渊来了兴致:“她前世命薄不见了?” “是。” “帮我看她下世命格。” 阎王又往后翻了翻,说道:“这司命倒是奇怪,偏偏跟个小姑娘过不去。程流离今世不曾行恶,按理说该有福报才是,可下世比今世更惨,亦是一十七岁而亡。 生下来即被父母丢弃,送去孤儿院。七岁被人领养,与养父母家中领养的一个男孩相处甚好,情同亲生兄妹。 却发现养父行为不轨,恋男童,要欺辱她的哥哥。为保哥哥,她拿刀杀了养父。 养母不信她的话,哥哥又留恋家中奢侈生活,怕养母会丢弃自己,不肯说出实情。 那养母是官员独生女,家中颇有人脉,硬是把她送进了监狱。此事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网友对她口诛笔伐,说她恩将仇报,心理扭曲。 待她一十七岁刑满出狱,发现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她每天活在网友的人身攻击和诅咒之中。 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养母却因为失去了丈夫几近疯癫,派人将她杀害。” 阎王读完,将生死簿合上,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前世是曾造过什么孽,要得这种报应。” 小二与厨娘听了,心中十分不忍,相互对视一眼,摇头不语。寒渊脸上容色淡淡,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形一动,已是到了阎王近前,将他手中的簿子夺了过来。 阎王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咔擦一声,写有流离下世命格的纸页被撕了下来。 寒渊面不改色,右手往旁一伸,竟是隔空取来了判官笔。 “任何后果,由我一力承担。”寒渊说完,手下朱笔一点,找出生死簿上程流离的名字,将这三个字勾去了。 “寒渊!”阎王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 奈何桥下,流离心中一痛,像是有血肉与骨头从她体内生生抽离,疼得她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判官从远处跑来,直奔阎王殿去,口中不停念着:“完蛋了完蛋了,谁将我判官笔偷去了。” 刚跑到门口,迎面撞见寒渊和他身后两个伙计。刚要上去搭话,寒渊已将笔扔了过来。 他赶紧接住,上前说道:“寒渊神君,我见方才殿中有异动,似是有人将人名勾去,使之脱了五道轮回啊。” 寒渊并不看他,仍是往前走:“我勾的。” “啊?”判官汗都流下来了,想说什么,可又顾忌寒渊身份。正是烦恼,那边阎王已走了出来,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若天上问起,好歹寒渊会解决。” 判官看着前方那人孤傲冷绝的背影,叹口气道:“不知他为何要管凡人事情。” 流离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待体内那股绞痛渐渐消失,这才直起身来。 面前却站着那个叫寒渊的男人,他的眸子寡淡阴冷,深邃如黑夜,包裹着千尺寒潭,让人不敢细看。 流离躲了眼神,正想着该说什么才好,就听他道:“我手底下缺个徒弟,你可愿意随我修行,拜我为师,从此脱离凡胎?” 流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感觉自己在做梦,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她一定是在做梦! 一旁的小二和厨娘已经按捺不住,一叠声叫她,劝她道:“快答应啊,愣着做什么?” 流离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就算现在一切都是真的,可她一个孤魂,如何能拜在一个神仙门下。寒渊能容她,阴司又能否罢休? “我还要投胎……” “你以后再也不用投胎。”寒渊打断她的话:“你放心,我已将你勾出生死簿。” 流离更是莫名其妙:“我是个凡人,没有仙根,你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厨娘刚才听了她下世命格,不忍她受那般苦楚,急得上前拉着她道:“多少人打破脑袋想拜在神君门下,随他修行仙法,神君看都不看一眼。如今神君觉得与你有缘,愿意收你,你怎的这般糊涂!还不快跪下磕头,拜师行礼!” 小二亦是急道:“就是就是,你快拜师,磕了这个头,随神君回过路客栈去!快啊!” “快啊!”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声声催着她拜下这个师父。她想起还在世时,她总是不招人喜欢。 母亲成日里打她,骂她是拖油瓶。到了学校,没想到同学亦是排挤,吃不完的饭菜兜头往她头上浇。这个世界是不公的,没有为什么受欺负,只有你就是要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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