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燕想了想说:“耿大哥,我听他们说我去华纯宗是为了要‘受审’,那审完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回暝域去了?” “这……”耿明成面色变了变,许久才道,“若是你无罪,华纯宗不会亏待你。” 他停顿了许久才说:“我应该跟你道歉的。监押使他们……净干些不是人干的事儿。” 卫燕燕甜甜地笑起来,“耿大哥,你也不喜欢杜监押吗?” 耿明成一愣,随即笑着摆摆手道:“总之你跟着薄昭没错。他虽说性子冷淡,可是只护道义,绝无偏袒,有他在,监押使就不敢动你。”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了,耿明成依然坐在囚车旁。他看着往来的旅人,低声道:“薄昭若不是因为他家的缘故,何至于沦落到这刑律司来。少说也得是十二长老的座下弟子。” 卫燕燕没太听明白,但是能感觉出来薄昭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原谅他凶一点也没什么。 薄昭刚刚沐浴过,他松松地披了外袍,手中提一盏风灯,到楼下来领卫燕燕上去。 他看见耿明成和卫燕燕黑灯瞎火地坐在一处,眯了眯眼。 卫燕燕正想问问耿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手却被人猛然拽住,接着被一把拉了起来。 耿明成也连忙站起来,薄昭朝他微微一颔首,神色里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淡,“多谢你照顾她。” 耿明成有些尴尬地挠头,“啊……没什么……” 卫燕燕被薄昭拽走了,还不忘回头跟耿明成挥手,“耿大哥明天见!” 薄昭到了楼梯口,就把卫燕燕的手松开了。 卫燕燕跟在他后面上楼梯,伸手摸摸他滴着水的长发,触手凉凉的,好像上好的缎子。 “薄昭。”卫燕燕晃着他头发说,“你头发是湿的,我帮你擦干好不好?” “待会儿就自己干了。” “凶巴巴。”卫燕燕小声抱怨,噘着嘴去拽他的衣服。没想到薄昭的外袍系的很松,被她一拽,从肩上滑了下来。 薄昭手疾眼快,一下子又拉了上去,停住步子回头拿眼睛瞪她。 卫燕燕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肩膀上,好像梦呓一般说:“薄昭,你肩膀好白……” 薄昭面色似乎变了变,他喉结滑动一下,拎起卫燕燕的脖子就往楼上走。 卫燕燕跟一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那样挣扎起来,她脖子特别怕痒,被他拎起来又抻得疼,一边哭丧着脸又一边忍不住笑,“薄昭我错了……下次你穿衣服我一定闭上眼睛……” 薄昭拎着她站到房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卫燕燕。卫燕燕抿起来嘴唇,鼓着腮帮子朝他眨眨眼,“我错啦。” 小姑娘脸色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好似熟透了的白桃,又像是玉上抹了胭脂,温软得让人想舔一口。 薄昭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唇,把卫燕燕丢进了房间。 卫燕燕揉着脖子走进去,薄昭在她身后关上门。她正看见桌子上堆了好几团宣纸,忍不住道:“薄昭你刚刚到底在干嘛呀?还锁着囚车门不叫我上来——” 薄昭撩开颈上的湿发,“写信。” 卫燕燕展开信纸,开头几个字便是,“晚生薄昭顿首再拜言相国大人阁下”。 “这是什么意思啊?” 薄昭笑了笑,可是卫燕燕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我父亲不肯说京中局势,还是得找人问问。” 卫燕燕伸手拂过那墨迹,薄昭的字一如他的人,张扬跋厉,一撇一捺中都暗藏锋芒,纵横肆意,但是卡在这纸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看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卫燕燕乖乖在他身边坐下,趴在桌子上看他落笔。 桌子前面的支摘窗开了一条缝,丝丝缕缕的晚风吹进来,将窗前的蜡烛吹得摇曳。薄昭的刀就横搁在案头,刚刚擦过,烛光在明亮如水的刀面上打转,带起影子在他的信纸上颤抖。 卫燕燕侧着头看他的侧脸,烛光清晰勾勒出了薄昭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连那微微拧起的眉峰也描摹的那般清楚。 她忽然觉得,薄昭不应该坐在这里写信,虽然他的字很好看,但看起来一点都不适合写信,起码也不应该是写“再拜言相国大人阁下”的信。 一缕湿发从他的鬓边坠下去,发尖挂着一滴莹亮的水珠。颤颤巍巍的,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卫燕燕伸出手接住了那水珠,薄昭在刹那间抬起头,同她四目相对。 “无聊了么?”他微微笑起来。 卫燕燕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声音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软,“没有。” “给你画画好不好。” 卫燕燕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很期待地看着他。 薄昭扯过来一张干净的宣纸。他挑眉看了看卫燕燕,流畅地落笔勾勒下去。 卫燕燕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去看,眼瞧着一个坐在秋千下的小姑娘跃然纸上,她手里拿着一把团团扇,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是——我吗?!” 卫燕燕惊喜地拿起来看,“薄昭你画的好像啊!” 薄昭抬头瞟了一眼高兴地转圈圈的卫燕燕,又低下头去写信,道:“拿着玩罢。” 卫燕燕看了一会儿说:“可是你没有见过我坐在秋千下面的样子啊,你应该把我画在囚车里的。” 薄昭笔尖一顿,他手指攥得有些发白,随即松开了,声音一如既往道:“顾长康画谢幼舆,曾言‘此子宜置岩壑中’。我觉得我们燕燕宜置秋千下。” 卫燕燕托着腮笑,“那把小蝴蝶也画上好不好。我想和小蝴蝶一起荡秋千。” 她说完,薄昭却没有回应。 卫燕燕侧脸望过去,正见薄昭笔尖流利地落在纸上,一行行字如龙蛇入水,看一眼便令人心惊。他不知道写到了什么地方,眉峰蹙地紧紧的。 卫燕燕放轻了声音,没有打搅他,悄悄拿起案上另一支笔,在纸侧画上了一只翩然翻飞的小蝴蝶。 第23章 莲花 耿明成为了体现自己道歉的诚意,给卫燕燕买了一大堆零嘴儿。 卫燕燕抱着吃了一路,以至于中午饭一口也没吃下去。 “下午少吃点儿吧。”耿明成笑着对她说,“别到了你小蝶姐姐家吃不进去饭了。” 杳叶江从北向南一路奔流直下,宛如一条九爪银龙盘踞东烨大地,过了杳叶江主流一段,便进入了它一条细细的支流。 到黄昏时分,远远便看见天边一线炊烟,错落有致的高低房顶渐渐在地平线远端浮现出来。 再近了便看见田垄一片青绿,老农背着斗笠在垄间驱着黄牛回家,几个小孩子刚刚下了村塾,在闾里街巷中打闹着跑过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村落叫做瑞莲村,是因为背靠着一大片荷池,如今八月份正是一片花海,粉色莲花密密匝匝,宛如挤着一池的窈窕少女。晚风拂来的香气令人心神杳渺。 进了村耿明成反倒没空跟他们说话了,穿街过巷,骑马一路直奔向一处房屋。他刚刚转过街角,正迎上他们方才远远眺见的老农。 “明成?”农人意外地抬起眼睛,欢喜地迎上去,“我们村的真人回来啦?” 耿明成高高勒住马,脸上涨红了一片,“三叔,别取笑我了。三婶身体还好?” 农人乐呵呵地拍着他的马,“都好的很!那年你娘走了以后,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没想到几年不见,都长成帅小伙了。” 耿明成越发不好意思了,他今年刚刚二十五岁,又不善言辞,听了耿三叔的夸奖只好一个劲儿的笑。 “怎么?”耿三叔笑着问他,“上三叔家去用个便饭?我叫你婶子再多炒几个菜。” “不、不用了。”耿明成慌忙摆手拒道,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三叔,其实这次我回来是想找……小蝶的。” 方才一直言笑晏晏地老农蓦然脸色一变,耿明成看出来了他的异常,心里霎时一紧。 “三叔,小蝶怎么了?” “啊——”耿三叔回身去牵老黄牛,“没事。她家搬了,你来这儿怕是找不到啦。” 耿明成霍然一步上前,拦住他急道:“怎么会搬家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搬到哪里去了?” 耿三叔戴上斗笠道:“没几天的事,至于搬到哪里去——那谁知道。” 说罢,他朝个巷子口里吼了一声:“臭小子,回家吃饭了!上哪儿疯去了!” 耿明成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阵,猛地回过神来,朝杜预龙道:“监押使,劳烦了,我还想再去她家看看。” “快看吧。”杜预龙带了几分不耐说,“既是搬走了那我们也走吧,瞧这天色还来得及赶到濉州城去歇脚。” 耿明成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呼喝着往前面的巷口里奔过去。 在一间茅屋的门口,他拽住了马缰,呆呆地看进去。 那院子里一片破败,透着缝的木门半敞着,隔着院门便能看见里面家徒四壁,确实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耿明成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儿,好久才道:“谢监押使。走吧。” 他们沿着来时那条道出了村落,耿明成无精打采地坠在队伍最后面,前面王铮和吴永凑在一处说濉州城的繁华。好似完全察觉不到落在后面的人。 其实本就是如此,别人的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乐子,哪里有几分真的关心。说起来图个开心,别人真伤心起来倒是没意思了。 卫燕燕觉得耿明成看起来实在是太伤心了,正绞尽脑汁想要安慰他两句,耿明成却忽然一拍马跳起来,“不对!”他瞪圆了眼睛,“三叔说小蝶搬走没几天,可是、可是——那屋子明明就是很久都没人住过了!” “不对、不对。” 他念叨着说,“我要再回去问问。” “别回去了。”杜预龙厌烦地说,“问出来又怎么样?反正是搬走了。” 耿明成刚拨转马头,目光忽然瞄到了田垄上一个人影,他霍然瞪圆了眼睛,“那是小蝶的爹!” 等不及杜预龙再说一句,他一甩马鞭就跑了过去,“罗大伯!” 垄间的人模模糊糊地抬起头来,他一身的破衣烂衫,橘皮老脸上带着醉意,眼睛浑浊不堪,因宿醉而布满了红血丝。 “你——谁?”罗七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舌头打着结。 “我,隔壁的明成呀!”耿明成急道,“你们怎么搬出村子了?小蝶呢?” “小——蝶?”罗七摇晃着提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耿明成死死盯着他,心跳地如同擂鼓,却见他猛然跳起来,简直想不到那么佝偻的身子能有这般快的速度,几乎瞬间便躲进身边的破屋子里,砰!的关上了门。 “罗大伯!”耿明成从马上跳下来,哐哐哐地去拍门,“不是,小蝶呢?” “别喊了。”门里面传来罗七嘶哑的声音,“早死了。死了一年了!” 耿明成仿佛触电了一般,浑身一哆嗦,霍然后退一步,双股战战地盯着那扇木门。 “大伯。”他声音干哑得完全变了腔调,“你别——别开玩笑。小蝶到底上哪儿去了?” “谁骗你?”门里面传来罗七的冷笑,“一个卖的婊|子,死了有什么奇怪的。” 耿明成遽然拔刀,暴跳如雷,一道如同流星闪电般的暴烈刀光将木门一撕两半,他一步闯进去,眼睛里带着骇人的空洞,刀尖猛然指向了罗七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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