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研究了半天,研究不透,便扒着高窗往外看。 外面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接着便是一堵高墙,虽看不见地面,但是能看见远方青绿秀美的山峰。 在最远端是一座奇峰突起,峻拔深杳,如天上钉入大地的一柄利剑。 在山峰之巅,隐约可见一座白塔,塔尖没入云霄。即使远到看不清塔型,可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清心明目,塔的周身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 卫燕燕隐约想起来,她上一次见这么浓郁的灵气,还是在爹爹死的地方。 她正在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听见外面一声高呼,“提审暝域妖女!” 卫燕燕当然没意识到这是自己,可是随着那一声,她趴着的墙上凭空出现了一道门洞,卫燕燕一个没踩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透着一丝不耐烦,“提审暝域妖女!” 既然是出现了门,卫燕燕便从门里走了出去。房间外面是一道狭长石廊,她这才看清,临近自己房间的旁边,还有许多相似的房间,上面都有一个个眼睛似的高窗。 卫燕燕轻轻伸手去摸了摸旁边房间的墙,正想着里面有没有人,高窗后却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那说是一张脸,其实是个熊头。黑熊双目皆被挖去,脸上的毛如同被滚水烫过似的一块块脱落下来,露着生疮的皮肉,显得分外可怖。 “放我出去,出去!”黑熊口吐人言,张开的嘴里利齿皆被拔去,他发出的声音混杂着人声和兽吼,几乎撕裂耳膜,“出去!” 卫燕燕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走到窗下小心道:“你怎么了呀?” 黑熊的身子猛然一抖,他空洞洞的眼窝看向卫燕燕,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音,“王上……?” 卫燕燕摆摆手,“你说我爹爹吗?爹爹死了。” 黑熊却骤然利吼起来,仿佛疯了一般的冲撞着墙壁,“王上啊啊啊啊——” 石廊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两个狱卒,他们拧住卫燕燕道:“聋了么?听不见传唤令?” “什么传唤令?” 黑熊粗壮的爪子摇撼着窗口铁栏,明明那双空洞的眼窝里已没有眼珠,卫燕燕却忽然从中感觉出一股绝望来。 “尔等何敢?!何敢辱没我暝域王上啊……” 那震慑魂魄的声音让卫燕燕倏忽一惊,心尖不受控制地跳疼起来。 她被连推带拉地带过九曲回廊,直到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炫目白光。卫燕燕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她已经置身在一处圆台上。 圆台周围皆是深不见底的白雾,再往上是一个个神龛似的座位,座位上坐满了白袍修士。卫燕燕一出现,头顶便传来了纷纷议论。 卫燕燕正环顾着看,忽然锵然一声贯彻了整座殿堂,不清楚那是何乐器发出的,听到的瞬间却让人神魂一紧。 堂中霎时静了下去,一个坐在较低位置的修士站起来,清清嗓子道:“诸位都知道,近来失魂症在本宗周围大规模爆发。病人形容痴傻,严重的还会惊厥而亡。我等以为,此事与暝域脱不开干系。但如今卫防已死,特将其女儿提来任诸位真人决断。” “妖女!”章铤一身黑袍,在众多修士中格外扎眼,“还不将你们谋取魂魄,荼毒生灵的原委细细叙来?蚀川之主卫防,到底是如何引发失魂症的?”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了卫燕燕身上,她歪歪头,“我不知道啊。可是我爹爹都几十年没出暝域了,失魂症出在华纯宗周围,不是你们的问题吗?” 殿堂之顶漏下一点阳光,将正中少女的眼睛照得璀璨夺目,那眼中泛着稚子的神色,便是对华纯宗最大的嘲讽。 她刚刚说完,头顶立刻传来数声窃窃私语,“真是胆大包天,不认罪也罢了,竟还敢污蔑本宗……妖族果然卑贱狡猾……” 章铤往座上一倚,哼笑一声道:“不说?一百下敬天鞭,保准就说了。” 离上次痛昏过去,到再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殿堂顶上的阳光逐渐变得无比渺茫,仿佛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又仿佛一柄明晃晃的利剑。 悬在头顶一晃一晃,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敬天鞭叫的好听,华纯宗说这是鞭罪人清正道,故鞭的每一下都是敬天法祖,告慰天地神灵。可是卫燕燕不知道它清了什么道又敬了什么神,只知道这东西打人很疼。 真的很疼,疼得她哭了好几次。 后来就不想哭了,她仰面躺在那丝阳光下面,想起来薄昭。 他为什么不见了呢。 薄昭说过,他不是她爹爹,也不是她哥哥,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在这里了吧。 卫燕燕听见他们说的话了,真希望哥哥不要被他们抓到,因为他们打人实在是太疼了。 这处行刑台,名为日月会殿,乃是各家仙宗聚审罪大恶极之人之地。 此地虽在华纯宗地盘内,但却按照各家仙宗共同制定的规则运转,各类用刑都有规定,章铤不方便对这妖女直接出手。 章铤眯起眼睛,他原本以为敬天鞭就可以解决这妖女,没想到竟然不起作用。他当下一挥手道:“把证人带上来。” 不出片刻,坐上修士便都听见一声低沉愤怒的虎啸,瘫坐在地上的卫燕燕猛然直起了腰身。 她心脏不安地突突跳着,好像要从喉口里滚出来。 侧门的天光猛然一亮,卫燕燕清晰地看见,两个修士连拖带拉地拽着一只巨虎进来。 花斑猛虎双眸猩红,俨然是妖力催发到极致的状态,然而他身上经络却钉入了数十根粗大的铁钉,封住经脉流动,让他使不出一丝灵力。 卫燕燕搁在膝头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她低声说:“魏伯伯……” 猛虎在看见正中跪坐着的少女的一瞬间,霍然弓起了腰身,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啸吼。两个修士齐齐拽着手中铁链,如雷电般的灵力顺着铁链盘旋而上,猛地将魏明乔击落在地! “妖女。”章铤缓步走到行刑台中央道,“可认得这是谁?” 第34章 沸鼎 卫燕燕没有答话,她只是呆呆看着铁钉——那是专门封住灵脉用的。其实封住灵脉有很多办法,可以服药可以点穴,他们为什么非得用这一种? 魏明乔前爪徒劳地刨着地,他凝视卫燕燕的眼神逐渐从极端的愤怒变为了深深的无力。 “小公主,臣下没事。”他低声说,“他们没对您怎么样吧?” 小公主。 卫燕燕有一瞬恍惚,她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章铤将敬天鞭收在手里,指着魏明乔道:“这妖物是暝域之主的旧部,你若想保他一命,现在就把卫防做过的事一件件说出来。” 魏明乔撕扯着颈上铁链,怒吼道:“狗贼!你有种来问我,欺辱她算什么本事?” 章铤直起腰来,毒蛇般的眸光渐渐落到魏明乔身上。 他慢条斯理地敲着鞭子走过去,淡声道:“薛宗主刚刚驯服了一只妖虎做坐骑,可惜你灵脉废了,不然宗主说不定也愿意收你。” 魏明乔双眸血色愈深,露出尖利犬牙,对虎妖狼妖这几族来说,做修士的坐骑可以说是最大的侮辱。 “谁他妈的敢骑我,老子把他头拧下来吃!” 他话音未落,章铤身形猛然腾起,翻身直上魏明乔脊背,从他侧腹上霍然拔出一根铁钉! 虎妖身子高高抬起,喉咙间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吼叫。灭灵断魂钉钉进去,此生修为便废了大半,若是再□□,牵动全身灵脉,那可是真正的苦楚。 卫燕燕呆滞地抬起手,轻轻抚过脸颊。魏明乔的血溅在了她脸上。 温热地流动下来。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不太真实。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她想象的样子,这里布满了痛苦和荆棘,妖和人之间有的只是猜忌和仇恨。暝域的形象已经很远了,华纯宗的模样在她眼前空前的清晰起来。 覆着白雪的山巅,幽深黑暗的囚室,面目全非的妖族,佩戴刀剑的修士。 她嘴唇动了动——他们想要她说出什么,才能结束这场噩梦? 章铤不满地翻身落下,他将手里的铁钉递给行刑修士道:“她再不说,就让她尝尝灭灵断魂钉的滋味。” 那修士为难地皱起眉头,“司主,其他宗的人还在这里,这妖女没有修为,使用灭灵断魂钉不合规矩。” 章铤冷冷瞅了他一眼,“那你还有什么好办法?” 修士无法,拿着灭灵断魂钉朝卫燕燕走了过去。 卫燕燕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落在那根手掌长的铁钉上,有种不知何意的麻木。 她的伤口能够迅速复原,灭灵断魂钉每一次钉进去,周围的皮肤迅速合拢。钉子长进了皮肉里,与筋骨连在了一起。 于是他们再把铁钉□□,再钉进去,如是重复。 戴着纯银面具的修士将她从地上揪起来,她身上的伤口又一次迅速复原如初,引发在座修士纷纷惊叹。 “说!到底知不知道卫令麟在哪里?” 章铤额上渐渐洇出细汗,眼下已经审了这么久,这妖物却始终不肯吐露一字。 要知道,在场的不仅有本宗的真君长老,还有其他宗的宗主,就是专门来看暝域妖女认罪的。 他凑近了身边座位的人道:“展真君,这妖女的确该死,可是她像是个傻的,恐怕不知道卫防的事。” 华纯宗碧狩峰长老,展舒云真君垂眸望了一眼行刑台上的人,温声道:“焉知她不是装傻?” 章铤眉峰一聚,“手段都用尽了,也没探听出什么来。这妖物恢复伤势还极快,这么下去,恐怕不好控制场面。” 展舒云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专注地看着台上的少女,忽然道:“章铤,本君记得,你父母都是被妖物所杀?” 章铤脸上的疤痕狠狠一抽,他半晌才道:“是。” “本宗以宽大为怀,不许动用酷刑,且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屈打成招之嫌。” 展舒云温声道,“难道你就不会想办法么?” 章铤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攥握成拳,他朝身边的下属招招手,耳语了几句。 那下属眸光霍然一跳,“司主,这——” 章铤眸光冷硬,昂了昂下颌道:“去。” “姑娘,喝口水吧。” 卫燕燕神志昏沉地仰起头来,正见眼前的人和善地端着水蹲下来,语气循循善诱。 耿明成的脸模模糊糊浮现在眼前,她想起来耿大哥给她端水的那一日。她是如此习惯对最细微的善意做出回应,以至于现在仍然朝他笑了笑,微微凑到杯口。 这杯水和那天耿大哥端来的很不同,用的是精细的白瓷装着,瓷杯底下有一条小红鱼的图案,又让她想起来那天和薄昭坐在溪边。 清清的溪水,金色的阳光,香香的薄昭。 然而几乎在贴上杯子的那一瞬间,她便感觉不对劲——那是妖族对危险的本能察觉。 卫燕燕桃花眼蓦然睁大,在她挣扎起来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忽然按住了她的脖子,硬生生把那一口水灌了下去。 水里面生满了透明的九阴蛊虫。 那一口水仿佛吞下了燃烧着的火焰,卫燕燕瞳孔蓦然放大,随即按在地上的手猛然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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