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傻了点儿,这些事还是明白的。” 裴琢年仍是看着她。 那一句“历经大喜大悲”才可破除心疾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因此尽力地对她好,她平日里虽是笑得开怀,可要说“大喜”,可是一次也没有过。 毕竟谁家破人亡,还能喜得起来呢。 卫燕燕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她刻意拨开话题似的说:“还剩下这么多人啊?” “也不是全是。”裴琢年道,“有已经死了的。” 卫燕燕看了一圈,霍祯面色僵白地躺在地上,正在变成一股青烟逐渐消散。 “他吗?” “不止。” 裴琢年转向温忆道:“这聚魂阵除了让你苟且偷生,竟还可以控制魂魄,本君还是低估了你厚颜无耻的本领。” 温忆咳着血,低低地笑了笑。她长发蜿蜒在血泊中,眼神有些朦胧,“我不是为了自己……” “那就是为了那条鲢鱼妖了。”裴琢年说,“谁能想到,堂堂华纯宗开宗祖师,立宗竟是为了个早就背叛自己的妖精。” 温忆织着血丝的眼球猛然一转,她嘶声道:“他没有背叛我!” 卫燕燕从裴琢年怀里探下头去。她晃荡着两只浅绿的绣花鞋,鞋底不沾一点血迹。 “原来你就是那个谢家的姨娘啊。”她拍手笑着说,“怪不得呢,我说姨娘与妖交合,身上有妖气正常,你扮做她的侍女,为何身上也有妖气。原来你们是一人分饰两角……” 谁都不会知道,至今仍被供奉在皇室祭祀的华纯宗开山祖师温忆,她入修道之途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自幼父母双亡,流落在酒肆茶馆中卖唱为生。一个低贱的孤女,却生了一副惹来灾殃的好相貌。 那日她又一次因这张脸而受了轻薄,走到僻静处想要彻底毁了这张脸时,一个人却握住了她手中尖刀。 他自称名为梁信,是个落魄秀才。从那一日起,彼时的“忆娘”便和他互生情愫,越走越近。直到当地大户谢家公子看上了她这张脸,将她强行娶入府中。 忆娘本是不愿,但她知道谢家在当地颇有势力。她怕他们毁了心上人的仕途,装作顺从的样子,但背地里和梁信一直藕断丝连。 直到后来她有了孕,想要跟梁信逃走之际,谢家老夫人请来方士,暗中逼梁信现出妖身原型。老夫人嫉恨忆娘辱没家门,将她的情郎做成一道菜,安排上了她的餐桌。 幻境中谢家的结局,也是他们真实的结局。忆娘被腹中妖种控制,一夜之间杀光了他们全家所有人。而她自己却“因祸得福”,在和妖种的争夺中觉醒了灵脉,从此走上修仙之途。 一条她原来从未听说过的路。 她在华纯宗祖师的位置上坐了一百年,享尽了世人崇敬跪拜。可是她心里最难忘怀的,依然是当初夺下她手中刀子的那个人。 或者说,那个小妖。 在被裴琢年斩杀之后,她提前留了一手,魂魄逃到京都皇城之中,并在此处慢慢将养,谋划千年,原本打算在今日给裴琢年致命一击。 谁知道,裴琢年一句“凌云塔是我本体”,用最残酷的真相证明,他们千年的努力不过是一场笑话。 温忆咳地越发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血从她唇间滴下来,她看了面色惨白的明皇和太子一眼,“说起这些当真是可笑,一千年了,我早就想知道,你们若是知道自己供奉的‘神女’,原本是个卖唱的,还做过妾,会是什么表情……” 她看着脸色青白不定的明皇,笑得几乎肝肠俱裂。 卫燕燕试图插话道:“可是你被骗了啊。那个鲢鱼妖肯定是骗你的,他如果收敛自己的妖气,你也就不会被妖种控制了。你最后变成那个样子,他是故意让自己的孩子吸收你的身体。” 温忆瞳孔倏忽放大,她尖叫一声道:“不可能!你怎么敢这么说!” 在她朝卫燕燕扑过来的那一瞬间,裴琢年指尖甩出一道剑芒,如同长剑穿颅,死死地将温忆钉在地上。 卫燕燕垂眸看着她,温忆如今只是魂体状态,这一剑看似贯穿了她的要害,但是只要聚魂阵不破坏,她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死去。眼下只是半伏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着。 温忆抬起带着暴怒的眼睛来,对上了卫燕燕平静透彻的眸子。 这一眼,如同一盆寒彻骨的凉水猛然泼在了她心口上,让她头脑霎时一清醒。 所有妖类中,蚀川妖是外形最似人的,可单是看那双天真到残忍的眸子,便知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你别杀她。” 卫燕燕转向裴琢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娇嗔道:“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她瞟了温忆一眼,歪着头说:“这是个阵法和幻境结合的把戏。人族擅阵法不假,可是这么大的幻境只有妖族才造的出来。你背后到底是谁在帮你?” 温忆忽的笑起来,“你想知道是谁帮我?” 她五指忽然张开,在地面上猛地一拍。霎时一道交织网罗过整个皇宫的大阵浮现出来。 冷风呼啸着涌过华丽宫殿,无数道惨淡的阴魂在阵中纷纷立起,不少阴魂因年代久远而消散了大半,面目不清,但仍旧可以看出是女子。 “若说这皇宫里,最多的除了富贵,便是死人了。”温忆笑得如一张撕裂的纸,“我死到临头,不如给你做件善事。” 一道烟柳色的女子背影从无数的阴魂中浮现出来,是无数灰暗色泽中唯一一抹彩色,卫燕燕瞳孔骤然放大:“娘亲——” 温忆拭去嘴角血迹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母亲的魂魄拘束到此处,不得不说,大妖的手段真是好用。” 卫燕燕只觉得心魂一震,在她不知不觉抬步向那道生意走过去的时候,温忆五指猛然一攥。她的手中便是阵眼,霎时整道阵法如同揉乱了的线团,阵眼破坏,阵法失效,伴随着尖利的哭叫声,上万道魂魄在瞬间骤然散去! 娘亲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娘亲知不知道爹爹每个月都会去你的坟前,他在你的坟前浇下了数不清的扶头酒,他到死之前都念着你的名字。我和哥哥去给你烧香烧纸,爹爹说你托梦说你收不到,原来你被带到了这里—— 在卫燕燕触及那片衣角的瞬间,她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散去。 第45章 蜡烛 在那阵法撕裂的瞬间,细细的龟裂纹从卫燕燕脚底蔓延开去。 她凭着对危险的本能察觉后退了一步,旋即那裂口扩张开来,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白骨铺叠成路,竟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 妖气从缝隙中蒸腾着涌出来,化为滚滚黑烟升上天空。这里,皆是华纯宗千年所杀妖族的埋骨之地。 明皇和太子等人躲闪不及,那裂缝如同蔓延在地面上的鬼手,瞬间就将其余众人摄入地底,只听见几声零星的惨叫。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裴琢年伸手掩住卫燕燕口鼻,睨了温忆一眼。 温忆的残魂在青光中消散,她却仍旧抚掌大笑,“我死了,你们都要给我偿命!” 不远处薛心传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呆滞地盯着那纵横到八方的裂缝,握在身侧的拳头渐渐颤抖起来。 裴琢年对温忆死前留下的恶咒充耳不闻,抬步就向薛心传走过去。 很明显他已经腻了,只想解决了最后一个然后离开这里。 薛心传却霍然转过身来,竟是扑通一声朝他们跪下了,“九疑!” 裴琢年眸中涌起不耐,“本君在华纯宗待了千年,最烦的宗主就是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薛心传眼里充血,艰难地吞咽着道:“听我说。温忆邀我将你一同击杀,我才与她在这皇宫里布下了这道大阵,原本只是想用幻境将你困住,我等才好借凌云塔登仙,但是……” 卫燕燕朝他吐了吐舌头,“说重点好不好啊?” 薛心传一拳捶在地上,落下惊雷般的一句道:“她将此阵改为了灭世阵法!” 卫燕燕惊奇地耸起了眉毛,裴琢年却淡淡道:“你们既是敢灭了暝域,便也总该料到自己有这么一日。” “九疑!” 薛心传素日宁静的脸彻底扭曲起来道:“我还有一子在世,你知我绝无灭世之意……” 裴琢年道:“与本君何干?” 薛心传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忽然目眦欲裂道:“这道阵法,要借凌云塔凝聚的灵气杀天下人,对你是无碍。可你别忘了,凌云塔被玄玉峰的法阵控制着,你护不住暝域妖女!” “要破这阵法,必先毁了凌云塔不可!” 裴琢年任凭他在原地怒吼哭嚎,没有理会他。 卫燕燕窝在裴琢年怀里,原先富丽堂皇的皇宫已被一片黑烟笼罩,在烟雾中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去哪里?”卫燕燕小声问道。 裴琢年抚去她额上乱发,温声道:“想不想回家看看?” 想自然是想的,对卫燕燕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叫“家”。 就是暝域。 京城的乱子过去后的第三日,他们已经快到了暝域。 “这里好像就是我们住过的客栈哎,”卫燕燕路过的时候说,“你在这里买的肉饼很好吃……” 裴琢年这次没否认,他们走进去,却见里面院墙欹斜,夯实的地面布满裂纹。他们明明没离开很久,可是房屋的毁坏程度却像过了几百年。 裴琢年没言语,他知道这里应当是被凌云塔逸散出的灵气攻击过了。 卫燕燕探头向屋内望了一眼,客栈已经荒废了,站在屋门口便能闻到里面隐隐约约的臭气。 很像尸臭。 裴琢年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他们离开客栈,之后卫燕燕一直在七色凤凰背上趴着,再没进过任何他们熟识的地方。 暝域荒郊十里,被华纯宗灵火灼烧过的地方都漆黑如土,空荡荡的不见一只妖的影子。 裴琢年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卫燕燕,他得知的时候,暝域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因为不忍她看到,所以一直没有带她回来过。 但是如今,还是送回来的好,毕竟人是他亲手带出去的。 “开心一点,”他轻声说,“前面给你准备了礼物。” 卫燕燕双眸澄澈地坐在七色凤凰背上,嗯了一声。 这种时候,连裴琢年也拿捏不准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心有一窍不通,到底是注定了她与常人的情感表达不同。彼时在日月会殿中受刑,哭得双眼通红,如今看到自己的家乡变成了这个样子,却又是一脸空白。 她整个人如同清水,看似一望就能到底,可实则怎么也试探不出来情绪的深浅。 卫燕燕望见了暝域妖宫门口站在的人,忍不住叫道:“薇音姐姐……” 站在宫门口的,正是彼时在魏明乔与华纯宗修士混战之际,被护送着逃走的右护法陈薇音。 “公主。”她眼神里显然有细微的颤抖,再见到卫燕燕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薇音姐姐!” 卫燕燕脸上带着笑从七色凤凰背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你找到我哥哥了吗?” 陈薇音抿了抿唇,打开了怀里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层平静的浮土。 “大殿下应该是被华纯宗修士追杀,不得以才陷入了沉眠。”陈薇音说着声音有几分呜咽,“都是我护他不力,没能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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