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玉卿站在那里怔怔看她,一瞬间几乎不敢认她, 他的印象中,在凡间,他第一面见的是昏倒在河边浑身是血的少女,后来她在他身边,也是常着裙衫,浓红娇粉,做小女孩打扮。 他认为她可爱、活泼、娇蛮、年少,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会熠熠发亮,她看见他总不自觉地笑,嘴巴咧起来,汇聚着世上一切烂漫热烈的感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有多爱他。 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威严冷肃的少女,她身上有权势煊赫的澎湃,她是妖族的大王,北荒的君主。 她还在朝着他笑,可她的眼底像封冻的冰,淡漠毫无感情。 她笑得那么美,可他见过少女更美的笑,不是这样敷衍的,而是真诚的、柔和的 …那热烈的、永远充满生生不息般蓬勃爱意的。 北荒地热,外面日轮阳光仍然燥热,梵玉卿却突然感觉自己置身寒冬腊月中,这里比三生天的净殿还冰冷死寂。 “许久…不见。” 他听见自己嗓子挤出来的声音:“你…醒过来了。” 珠珠笑说:“是啊。” 她笑得十分自然,衬得他更狼狈不堪。 梵玉卿心口像逐渐被一只大手攥紧,压了压唇瓣,道:“我之前闭关…臣子们轻狂,擅自隐瞒下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醒来。” 青年的声音低哑,说话时,某种隐忍的情绪,像一株从土地里钻出来的青苗,染着血,又终于见到希望和光明。 珠珠看他的表情,终于意识到他这好像是…在向她解释? 啊这…不是吧。 珠珠忍住狐疑,摆了摆手:“没事,我也是最近才出来。” 要谋夺大事,少不了三生天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他们中立的态度,珠珠是很需要与三生天交好的,她绝不愿意因为以前那些鸡毛狗灶的误会和梵玉卿闹得难看。 考虑到这些,珠珠有意让气氛更轻快一点,亲切地笑道:“我这也是因祸得福,家族基业担在肩头,不容闪失,我赌了一把,总算是赌赢了,如今大事已成,再无烦忧。” 她又道:“倒是三千年前,我年轻气盛,做事总凭一腔意气,思虑不全,我现在想想的确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妥当,也请圣主别介——” “不要这么对我说话。” 她话音未完,就被男声打断,梵玉卿眼帘轻颤,望着她,又垂下眼脸,低道:“不要…不要对我如此客套。” 他的声音都像带着颤音。 珠珠一愣。 梵玉卿顿了顿,像因为自己一瞬间的失态而感到失礼,才轻轻道:“魔帝加冕举办大典,我得知他邀请你,我以为你会去,就直接去往南域。”他道:“我去到那里,才发现你告了病,我立刻转道来这里,因而耽误了时间,来得晚了。” 他说完,边抬头紧紧凝着她,像很期望得到她的反应。 珠珠:“…” 珠珠:“……” 珠珠忽然有点麻。 她突然发现拔除情根的后遗症了,就是她的恋爱脑好了,但是别人的恋爱脑好像都严重了 ——合着恋爱脑的含量是守恒的,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珠珠没想到梵玉卿会是这样的态度,和她原本的打算完全不一样。 这种过去的事,正确的打开方式不应该大家一起轻飘飘提一嘴,互相表达一下歉意,你好我好大家好,然后就可以把旧事归算作一些交情,寒暄几句,顺势进入接下来的正经话题……这是多体面敞亮的流程。 但这位清尊玉贵的圣佛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好像不愿意过这个坎,想把当年的事重提起来,态度甚至已经显得不够冷静。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盛年清冷的圣主张了张口,他像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声音艰涩,低声说:“是我…我没想到,你会那样刚烈,我没想…我若知道,我不会…” 珠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里有点不耐起来。 她是对梵玉卿感官还行,也有意把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她本来是想与他和气好好寒暄几句的,但谁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真的让她有点蛋疼。 “梵圣主,我明白你的意思。”珠珠尽量压着语气:“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多提了,是不是。” 梵玉卿的声音消失了。 他怔怔看着她,脸色苍白许多,抿住唇瓣,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好。” “…是我唐突。”他勉强笑了笑,单薄的身形有一瞬间像在轻晃:“我今日来得唐突…打扰你了。” 西海王看气氛有些晦涩,打圆场道:“圣主有伤在身,舟车劳顿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 珠珠有点惊讶,梵玉卿有伤? 梵玉卿抬眼看向珠珠,说实话,这么一位冰雪塑成的清冷圣佛不发一言默默看着自己,浮现出苍白的病弱之态,那风姿让人很难不心软,珠珠看着这张漂亮脸蛋,都不好意思把人赶出去。 “既然身子不适,圣主快去歇息吧。”珠珠语气都缓和不少:“我叫宫人为圣主安置别院,等圣主休息妥当了,再宴请圣主。” 梵玉卿眼眸微微亮起,凝望着她,低应一声:“劳烦了。” 珠珠摆了摆手,梵玉卿却没有直接走,而是从身后随侍的宫人手中拿来一个精巧典雅的绣袋,递给她:“听说你以忘川水为脉,妖力不宁,时常情绪不佳,我这里有些菩提叶,可清心净气,望能叫你开怀一二。” 两个势力交好,自当有来有往,这样的礼物是该收下的。 “那我不客气了,谢过圣主。” 珠珠微笑,伸手接过来,梵玉卿眼脸颤动,霜似的眉眼舒展,神容第一次流露出欢欣之色,像雪莲绽开,更美得惊人 可珠珠没注意这些。 因为在接过礼物的一瞬间,她目光无意间瞥过门口,对上一道幽幽的眼神。 大门边露出半只碎金色的眼睛,牡丹一样绝美的青年伏在门边,像海妖或者某种艳鬼,那双眸子幽幽静静看着她。 珠珠:“……” 救命,猝不及防,给她吓一大跳。 珠珠脑袋差点往后一仰。 符玉伏在门边,雪似的细长手指轻轻搭在门框,轻飘飘乜了一眼殿里的三生天圣主,才看向她,那眼神像看个负心的陈世美,欲语还怨、幽森鬼魅。 “!”珠珠惊呆一瞬,梵玉卿察觉她走神,立刻问:“怎么了?” 珠珠眨一下眼,再看去,门边已经没人了。 “…没事。” 珠珠这才回过神,敷衍几句,先想把梵玉卿送走:“圣主去休息吧。” 梵玉卿还想说什么,见少女妖王眉宇隐隐有些不耐,半张的嘴唇又阖起来,低低道谢,才走了。 珠珠没注意到美丽圣主隐秘落寞的小心思,把梵玉卿赶走,她又不由盯着门口符玉刚才出现的地方看了会儿,心里狐疑,难道刚才是她看错了? 西海王见人走了,少女直勾勾盯着门口,心里愈发酸溜溜,以一种果然如此的口吻说:“还拔了情根呢,你果然还是对梵圣主不一样。” 珠珠:“?” 珠珠思绪被打断,回过头皱眉:“你在胡扯什么。” “是我胡扯吗。”西海王根本不信,没好气说:“外面谁不知道你对梵圣主的深情,你对他最是不同,那元苍天尊和魔帝也罢,现在你身边的那些美貌爱侍也好,我看真像那些人说的,无论是谁,梵圣主一来,都得靠边站了。” 珠珠:“??”
第九十八章 “…所以你的身边,只能是我。” 珠珠听得无语。 她总是不理解有些人的脑子, 他们也不想想,她连情根都拔了,怎么可能还对梵玉卿有意思。 从她离开凡间的那一刻起,她和梵玉卿的缘分就一刀两断, 她只是对这位清冷高贵的圣佛大爷比较敬而远之, 在外面看来, 居然就成了她爱在心头旧情难忘? 无语。 “你想多了。”珠珠瞥他一眼:“我对梵玉卿再没有一点心思。” 西海王看起来仍然不信,还说:“你可知梵圣主的伤, 梵圣主受的不是外伤, 是三千年前归回神州时、据说修炼就出了岔子,调停当时的仙魔大战后就径自回了三生天封宫闭关, 直到最近才出山来,南域魔帝大典时我远远看他与魔帝言谈, 还没看出什么, 今日近距离接触才发现他清瘦了许多, 神容也愈发清冷憔悴, 恐怕真有哪里不好了。” 珠珠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突然发现这事闹不好有她的锅——当年她把自己的情根拔了,斩出一半硬是塞给了梵玉卿,迫使他留下七情六欲。 其实她现在回想起来, 自己那时太冲动了, 也许梵玉卿完全断绝情爱对他来讲才是件好事。 但她那时太年轻,况且, 她这人生性冷酷霸道, 那时她喜欢的是裴玉卿, 就只在乎裴玉卿的心意、而不是三生天的梵主的意志, 裴玉卿曾经说过不想做个无情无义的怪物,她就必定要让梵玉卿留有感情,这么说来其实怪对不住梵玉卿的…那也没办法喽,摊上她,只能算他倒霉吧。 珠珠脑中这些旧事一闪而过,听西海王问:“不说这些了,你叫我来什么事。” 珠珠言简意赅:“我把衡道子抓着了。” 西海王:“??!” 珠珠本来是准备带西海王去地牢参观衡道子的,但没想到梵玉卿突然来了,斜插一杠,还被符玉看到了。 珠珠不由心里惦记起刚才出现在门口的符玉,不知道他跑来是有什么事。 符玉现在换了人身,越来越小心眼,他刚才突然跑来又跑走,别是心里想多吃醋了吧。 那边西海王还在大震惊中:“什么?你说元苍天尊在你这里?你把元苍天尊藏起来了。” “对。”珠珠越想越打鼓,对西海王道:“我现在突然有事,你先回去睡一觉,过两天我带你去看他。”说完,她匆匆飞身走了。 珠珠回到栖凤殿,天色已经暗下来,殿院前外都挂上了宫灯,大门紧闭着。 珠珠望一眼闭着的殿门,叫阿蚌来问:“玉大人刚才去前殿了。” 阿蚌点头,压低声音:“一个多时辰前回来,一直在屋里没出来,丹火台的台侯在里面侍奉着。” “大王,听说您刚才去招待三生天的梵圣主了。” 墨铃也凑过来,小声说:“玉大人一听说这事就过去,不一会儿回来就把门一关,在里面没动静,怕是不高兴了。” 珠珠想一下刚才那家伙幽怨艳鬼似的眼神,心里咂舌,这家伙真吃醋了。 “大王,那三生天的圣主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唯有玉大人是真正心向着您的。”墨铃说着,居然着急起来,简直像个要撞墙犯谏的忠臣,情真意切言辞凿凿:“大王,您可不能糊涂啊,外面偷吃是偷吃,正宫却永远是正宫,您可要分清轻重缓急,若是伤了玉大人的心,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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