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杀!!” 鲜血在面前迸溅,血肉与残肢斜着飞起,溅在了桌椅楼梯能想象的任何一个角落。 惨叫声从凄厉到哀求,再到彻底湮灭一切声音。 燕煜坐在桌边,看着提剑向自己走来的少女,突然嗤笑一声,竟说不出意味:“我从前只觉得你骨子里太安分讲规矩,做事免不了心慈手软,枉费你们北荒妖王世代滔天的凶名,现在看来,你总算有了些出息。” “你要早有这狠心,就该早杀了衡道子,再或那日我射箭,你就不该插手,该让我杀了他!”燕煜声音严厉下来:“衡道子死,仙族道统崩塌,让那日月乾坤颠倒,此后神州由我们妖魔称王!” 珠珠提着剑,冷眼看着燕煜目射异火野心勃勃的模样,心里已十分不耐,直接打断他:“燕煜,我们妖是妖,你们魔是魔,你不用跟我在这里混淆视听。” 燕煜脸色一僵。 “我们可不是一路人。”少女以一种冷淡的嘲弄语气:“衡道子死了,你就认为你能打败九重中廷、能占领中朝三千府州?” “当然!”燕煜盯着她,他的眼底终于刨露出彻底强势澎湃的野望,森然道:“五百年前盛央境坍塌,已然标志着九重中廷失去帝柄,人间有一句俗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如今正是该改天换日、颠倒乾坤的时候。” 珠珠看着他,懒洋洋说:“好啊,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燕煜紧紧皱眉,像是强自忍耐一下,才说:“苏珍珠,梵玉卿是三生天的圣主,他是避世的无情佛,他才与你永远不是一路人,我一早就知道,你和他绝对不会有结果。” “苏珍珠,待我为人皇,以人间气运加持,魔功大成,回九重天上,我会亲手杀了衡道子,直接与仙族中廷宣战。” 他像是忍了又忍,才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你不就是想涅槃,别病急乱投医寻摸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待我在神州称帝,我可以帮你,你少犯浑发疯,我会立你为——” “噗嗤。” 利剑贯穿血肉的声音猝然打断所有的声音。 “!” 青年魔君深棕的眼瞳猛地收缩,剧痛让他眼中瞬间狰满无数血丝。 “燕煜。”他听见少女平静而冷漠地说:“这一剑,是还你这副身体,第一次刺杀裴玉卿,让他昏迷忘情。” 她抽出剑,再一次狠狠捅进他肚子里:“这一剑,是还你留王阁那日刺杀摄政王、把衡道子唤醒,才会让裴玉卿被我气得吐血,大伤寿元。” “这一剑,是还你当年骗我感情、盗我爹的琉璃珠,让我第一次失恋,从那之后,情路再没有顺——” “你为什么,连提两次,裴玉卿?!” 燕煜猛地狠狠攥住她的剑,不顾断掉的手指,他双目渗血,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你真的,爱上了,梵玉卿?” “——你爱上他了?!”他的声音越大,几乎像倏然变作狰狞的恶鬼嘶厉质问:“苏珍珠!!回答我!你真的爱上他了?!你回答我!” 珠珠看着他,冷冷地回答:“他不是梵玉卿,他叫裴玉卿。” 她毫不犹豫把最后一剑,搅动着贯进他心口。 男人捂着心口踉跄跪倒在地上,大口浓血从他嘴边呕出,但他仍死死扯住她的衣角:“苏珍珠,你是不是…爱他…” “是啊,我现在就是非常非常喜欢他。”珠珠被他烦得够呛,终于说:“燕煜,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没出息,就在乎那点情情爱爱,喜欢一个人就非得全心全意耗尽心血,我曾经也这么喜欢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深沉冷酷的魔君的表情凝滞,罕见呆呆松怔看着她。 “虽然我是个绝世倒霉鬼、活该被骗的傻缺,但这没什么,我做了就没什么不敢当的,而且,我还算迷途知返,很快所有的一切就要过去了。”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轻快,低头看了看他,甚至居然朝他露出个恶劣的笑来:“我甚至都觉得我应该怀起感恩之心来,感谢你们每个人给我的考验和磨砺。” “……”魔君眼瞳剧烈地颤动,难以置信望着她,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又在…发什么疯…” “也许吧,谁知道呢。” 少女抬起脚,踩在他的脖子:“那跟你也没关系了。” 魔君死死盯着她:“你——” 珠珠不知道他最后还想说什么,因为她已经踩下去了。 嘎嘣一声响,青年骨节修长的脖颈折断。 他侧头倒在那里,直到死去,眼睛仍然死死凝望着她。 珠珠看着青年失去生息的尸身,蹲下来把他的脑袋割下来,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望了他一会儿, 符玉轻声问:“你在感到不舍吗?” “没有不舍。”珠珠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已经很烦他了,下手割他的脑袋我都没有一点犹豫,但其实杀了他,我也不觉得多痛快、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为什么呢,符玉。”珠珠:“我好像突然不懂自己了,符玉,我感觉自己好像渐渐变得奇怪。” 符玉知道为什么。 情劫是勒在苏家凤凰脖颈的绳子,是天道束缚他们命脉的锁链,爱像血与骨、万万年融进凤凰的魂魄里。 她在试图剥离爱、就像慢慢生生剜掉自己的喉骨和心脏,那远远比让天雷劈开她的肉身更痛苦、更森烈、也更癫狂。 “这是正常的,你是在感到留恋,不是留恋他,是留恋曾在他身上一同渡过的天真烂漫青春时光。”符玉温柔说:“没关系,珠珠,没关系。” “如果你感到难过,你可以哭出来发泄一些。” 珠珠蹲在那里看着燕煜失去脑袋的尸身,歪了歪头,突然露出无比恶寒的表情,干呕道:“不,对着他哭我好恶心,我哭不出来。” 符玉失笑,哄道:“好吧,好吧,那我们走吧。” 珠珠点点头,跳起来拎起燕煜的脑袋,男人棕黑色的头发散乱、还睁着眼睛,珠珠觉得太丑,把他眼皮给遮下来。 珠珠晃了晃手,那脑袋也晃了晃,血水滴答淌,惨得一匹 ——果然这样就顺眼多了,傻叉就应该这样存在着才对。 珠珠这才忽然感觉有点高兴,把断手拿布包起来,再提起剑,转身洋洋洒洒往外走。 她来的时候是一路轻功飞过来,这样很累,把人杀掉后,珠珠一下就觉得懒懒了,也不想赶着回去,在附近的村落买下了一架驴车,躺在上面。 土坡的小路狭窄,驴车走得摇摇晃晃,珠珠也跟着摇摇晃晃,珠珠趴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手臂托着下巴仰头看渐落的天光,拉着符玉絮絮聊天:“忘情后会是什么感觉,人会变成神经病吗?” “应该不会吧。”她想了想,哼说:“我看裴玉卿就挺好,他一点毛病没有,我也要那样。” “这可真是不错,只要想通了,人一下就通畅了,我以前怎么能那么恋爱脑呢,明明爱情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她高高举手,意气风发、得意洋洋:“那句话怎么说的,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她表现得那样轻快、高兴。 可符玉知道,她并不是真有那么高兴。 它忽然感觉难过,它该是一块玉、一个永世平静的死物,可它却突然觉得它像人一样有了心,它的心会为她难过。 “有情也好,忘情也好,只要你高兴,也没什么差别。”符玉轻声说:“只要你愿意,珠珠,你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 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珠珠 ——你可以尽情去爱、可不愿意再去爱也没什么关系。 至少她身边还有它,它会永远陪着她。 符玉柔和地与她说话,它没有说那些大道理劝她、也没有说这样那样不好,它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始至终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哄她。 珠珠和它有一搭没一搭扯淡,渐渐脑袋搭在车板上,天色黑下来,今晚在外面就这样过夜了。 驴车还在晃晃悠悠地走,夜色笼罩,她打了个哈欠儿,烦烦说:“回去后八成还要应付衡道子那个老东西。” 符玉好脾气哄:“他怎么弄得过你,你稍微动动脑筋,应付他,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这倒也是。”珠珠满意:“唉烦,先不想了,杀人好累,我要睡一会儿。” “好啊,睡吧。” 珠珠逐渐闭上眼睛,突然小声说:“符玉,晚安。” 符玉笑了,温柔地小声说:“嗯,珠珠也晚安。” 珠珠一下莫名觉得高兴,又有点满足,终于好好地闭上眼。 · 驴车慢慢悠悠地走,回到岚城,已经是四五天后的傍晚了。 珠珠一到城门,就见城门灯火通明,两大帮子人举着火把刀剑相互对峙,珠珠放眼一看,好耶,都是熟人,黄大监和摄政王府长史段晁举着火把大眼瞪小眼,少将军杜赞把剑鞘架在对面一个玄甲青年的肩头。 嗬,这排面,小鸟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无敌万人迷。 珠珠拽着绳子架架两声,半大毛驴嚼着胡萝卜踢踏小跑过去,正剑拔弩张对峙的众人下意识转头看来,刹时大惊大喜:“姑娘!” “朱姑娘!” 黄大监连佛尘都甩飞了,忙跑过来牵住她的绳子:“哎呦,祖宗,小祖宗您这是哪儿去了。” “夫人!”年轻的少将军扬声大喊,对面的玄甲青年一同转过身来,才显出双有点熟悉的沉毅眼神,看见她的时候,怔了怔,露出复杂的神色,突然向她走来,步子越来越快,直走到她面前猛地单膝跪下抱拳拱手:“夫人。” “太上已等您许久。”他道:“请您随臣,回去吧。” “——” 所有人都呆住。 “放肆!!” “放肆——这、这我们公子的夫人!”杜少将军反应过来怒目圆睁,他想都没想一把拔出剑来架在青年肩头,厉声:“你叫她什么?你再敢胡说八道?!” 玄甲青年对逼在肩头的利刃视而不见,只维持这个姿势坚持说:“夫人,太上在等您,请随臣回去吧。” “混账!!” 黄大监几乎目眦欲裂,指着修烨对瞬间满头冷汗手足无措的段晁厉骂:“段晁!管管你的部将!他再敢胡言乱语,今日我们绝不能善——” “走吧。” 少女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轻松,好像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他不是非要见我,那就去见一面好了。” 所有人呆了一下,反应过来,段晁一众喜形于色,黄大监和杜赞则脸色骤然。 黄大监瞠目结舌,惊惶望着少女:“姑娘!您这、这——公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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