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这才睁开眼,看向他:“你还知道的不少。” “你知道我是谁?” 容宁一听,顿时把小妹拉起来,牵着小妹在榻前跪下:“小姐不言,宁不敢妄自揣测…但伊水那样活者难渡的地方,小姐能破水而出,必为当世霸主…此行能遇见小姐,是宁的幸事,宁虽蝼蚁之力,也必尽心尽力为小姐驱使,只求小姐来日大业成事,宽恕宁的父母族人,我霞丘国阖国愿为小姐供奉生祠。” 珠珠笑起来,侧过身来,抬手撑着自己脸颊看他:“还是个聪明人呢。” “但我可不稀罕什么生祠。”她漫不经心:“地盘可不是越大越好,地盘大的地方就要派兵去守,要费心去管,那可太麻烦了,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吃喝玩乐…” 容宁眼神泛起惶然,但他强撑着没有低下头去,继续承受她的注视。 这霞丘国的青年世子相貌颇美,半边脸的鳞片被她之前抠掉了,此刻留下一片血疤,看着狰狞,但又横生出一种凄艳的美感。 珠珠本来像逗弄宠物一样随便吓唬他,但目光不自觉又落在那片血疤上,挪不开了。 容宁察觉到她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才突然想起自己脸上有伤,已毁了容貌。 他心中顿时惊惶,下意识想侧过脸去遮挡,但随即突然发现少女眼中没有厌恶和嫌弃,反而一眨不眨地凝望着。 “……” 容宁一愣,瞬间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滋味。 他有点羞耻,耳后发烫,幼妹在旁边还睁着大眼睛天真茫然望着他们,容宁突然后悔应该之前就把幼妹推出去。 他轻轻把幼妹调转个方向,叫这孩子背过身去,看幼妹乖乖捂住自己耳朵,他心里才略好受些。 他回过头来,忍着羞耻,慢慢膝行向前,膝行到榻边。 少女侧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她的眼睛狭圆而明亮,有一种兽类的残忍和冷酷味道,他靠近了她,她身上那种特殊的侵略性的香气就一同笼在他身上。 容宁突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仿佛变成一个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他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感到紧张、羞愧、还有一种前所未有因为强烈恐惧而生出的屈服和兴奋。 手心不停地泌出汗液,他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略垂着眼帘,哑声说:“…小姐救宁与幼妹性命,宁无以报答,若小姐不嫌,愿…侍奉小姐左右。” 没有任何回答,少女仍然出神盯着他的脸,半响抬起手,像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容宁心尖一跳。 她的手指伸到他面前,碰触他的伤口,他感觉她指尖的凉意,像无尽的寒冰,冰冷地没有一丝热气。 他的伤口都被那凉意刺痛,全身漫上生物本能的恐惧,容宁不自觉打了个颤。 “——” 那只手猝然停在那里。 容宁看见少女仿佛终于反应过来,微微睁大的瞳孔复原,眼底爬上的有些亢奋的血色逐渐消失,才像重新清醒冷静过来。 “日!靠!他祖宗的!” 她捂着头骂骂咧咧了几句什么,烦躁从榻上爬起来,赤着脚跳到地上,说:“起来,给我带路,去找那个什么八大王。” 她轻描淡写无甚感情说了这一句话,就轻盈绕过他跳走了。 “……” 容宁怔怔跪在原地。 直到幼妹扑到膝头,喊着“哥哥哥哥”,他才终于回过神。 容宁搂着幼妹安抚,肩膀松懈下来,全身如释重负,心中又喜又乏,头晕气虚,可同时,又慢慢生出些说不出的滋味。 …北荒的大君,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人。
第六十六章 这又要闹出什么样滔天的祸乱。 去熔崖城的路上, 珠珠是一路吃过去的。 她想杀人,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人给她杀,没有人杀的时候手会痒、牙会痒,嘴巴会流口水。 她眼睛都是花的, 人在她面前走过, 她都能听见这些脆弱如蝼蚁的小玩意身体里血管泊泊流淌的声音、脏腑跳动的声音。 啊, 这未免太考验鸟的人性了。 ——笑死,鸟根本没有人性。 但珠珠也实在不想哪天起床发现满嘴的血, 她削出一根木棍, 塞到嘴里叼着。 那个叫苹苹的小萝卜头很怕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黏她, 哪怕珠珠天天给她扎冲天辫也没跑,还吭哧吭哧跑过来卷着手指头, 小声问她:“大王, 您为什么吃木棍, 您是饿了吗?” 珠珠像咬棒棒糖一样滚着嘴里的木棍, 懒洋洋说:“滚啊,要不然把你吃掉。” 小萝卜头的小包子脸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迟疑半响,要哭不哭举起短短的左手:“可以…只吃一根胳膊吗?” 嘎! 珠珠被逗乐了,弯腰掐她的胖脸蛋子, 恶劣说:“不行, 我很饿,最爱吃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东西, 要全吃掉才行。” 小萝卜头吓哭着跑走了。 下午, 小萝卜头的漂亮哥哥就端着一碗新做的羹汤小心翼翼来请她吃饭。 珠珠:“……” 珠珠看着容宁带着血疤的漂亮脸蛋, 对符玉纳闷:“他怎么能这么找死, 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一点眼力见?” 符玉只想笑。 要什么眼力见呢,有眼力见的男人到头来也全被漂亮小鸟甩了,还不如厚着脸皮上,赌一赌能不能搏到小鸟的怜爱。 小鸟没有怜爱,小鸟当场把世子的汤碗踢飞,冷酷无情叫他滚。 年轻的世子默默滚了,第二天,又默默端了碗热腾腾的新汤来。 珠珠每天踢,这家伙就每天送。 呦 还有点意思了。 珠珠其实挺喜欢有韧劲有头脑的人,珠珠后来倒有些欣赏了……而且汤也很香。 终于有一次珠珠没有踢人,把汤端起来纡尊降贵喝了一口。 汤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有股甜甜的果露香气,珠珠本来是可有可无地尝了一口,味道居然比她想象得还好。 珠珠当天把整锅汤都喝干净。 她的身体里像永远燃烧着一团火,原本是滔天的杀欲,但肚子填住东西之后,那股嗜血的冲动居然降下去不少。 珠珠于是开始热衷于吃东西,霞丘国的世子长得很贤惠,手艺也很贤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都会做,还能做出花样来,珠珠挺满意,心里已经决定帮他把他那些族人救出来。 然后她就更肆无忌惮使唤人,这么一路吃到八头阴的王都。 容宁给她讲这些年发生的事,魔界大举入侵后,魔君燕煜霸占了原来九重中廷的辅都,在一片废墟上建立起新幽都魇帝城,立地称帝。 几次仙魔大战后,神州死伤惨重,仙魔两方不得不进入对峙阶段、各自休养生息。魔帝性情可怕,但出手十分阔绰,论功行赏,将手下十二大将封王,封地八方,这头八头阴就封在伊水之北,王都叫熔崖城,因为它原型据说是条长着八颗脑袋的冲天熔岩鳄。 珠珠对此很感兴趣,她只听说过长九颗脑袋的蛇,还没见过八个脑袋的鳄鱼,这不得砍下来好好欣赏一下。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到熔崖城底下的时候,远远就见城门大开,许多散发着冲天魔气的车架进进出出。 霞丘国众人都吃了一惊。 等进了城,在霞丘国早年置办的一座宅院暂且落脚,容宁立刻派人去探察,那老臣回来,满脸悲愤绝望,伏倒在地就是大哭:“世子,完了!全完了!那八头阴搜刮了诸藩国的宝物,尤其用咱们霞丘国的锦缎造了件奇珍,得意之下,邀请来魔界其他大王做客,如今城中有数位魔王,原先计划…怕是不成了…” 珠珠坐在旁边啃甜蔗,眼看着容宁修长身形瞬间摇摇欲坠,霞丘国一众人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容宁闭眼紧紧扶着桌角,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嘶哑道:“去探一探,父王母妃和族人可安好。” 那老臣再探消息回来,又是老泪纵横,道王爷王妃和族人们都被关在熔崖城的监牢里,王爷王妃时常被八头阴王拉出来关在笼子里作为奇珍异兽给宾客们观赏,更有族中不知多少年轻美貌的子弟被赏给魔族兵将□□亵玩。 容宁牙关咬得嘎嘣作响,小萝卜头苹苹本在旁边茫然听着,听着听着,这才听明白是爹娘族人受辱,手里的甜蔗块刹那时掉在地上,忍不住呜咽大哭出来。 “哥哥—哥哥——” 容宁心都碎了,强忍住悲痛抱着幼妹安抚半响,把幼妹托付给老臣哄睡去,才转身看向珠珠。 霞丘国族人以霞光为食,最爱绚丽颜色,院中的花花草草斑斓繁茂,少女就坐在花圈椅上,手里还拿着一节甜蔗,啃得咔嚓咔嚓作响,悠然闲适。 容宁竭力压下心中的绝望悲痛,撩开袍角跪下去,道:“如今城中局势变化,宁自知厚颜,恳请小姐再留几日,等那几位魔王走了…再…再请小姐成事。” 容宁猜测少女是北荒大君,但毕竟没有实证,也不知她是否真正涅槃成功,但无论如何,少女在河底沉睡了三千年,这才刚苏醒,他根本没敢想她会立时去与魔界几位魔王为敌。 容宁心中惶恐,少女那骨子里的冷酷和漠然让他的心时刻像一根弦绷起来,这是一桩天大的麻烦事,少君与他们霞丘国非亲非故,他甚至给不出任何配入妖王大君眼中的好处,他真的很怕她厌弃麻烦,一走了之。 珠珠嚼着甜蔗,咬一口含住甜水再吐出一口碎末,漫不经心问:“城里有哪几个魔王?” “除了熔崖城主八头阴外,还有西苏台的魅女,义皋重的洪霸,与汤山连岭的飞镰王。”容宁忍住心酸解释说:“洪霸王是八头阴王的结拜弟弟,力大无穷、可撕虎狼,向来以八头阴王马首是瞻;飞镰王擅使双镰,迅疾更甚闪电,尤其是那位魅女王,精通魇术,极得魔帝宠信。” “原本只有一个八头阴王,自然绝非小姐对手。”容宁眼眶泛红,痛苦地低下头:“但如今四位魔王齐聚…” 容宁越说越绝望,伊水江域曾经富庶,但如今许多地界被浊气侵染,又被魔界压榨掠夺多年,早成了一块鸡肋,这年轻美丽的妖王富有北荒,独立辟世一方,何必与魔帝为敌,来掺合这八杆子打不着的闲事 ——可她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全族人的性命,都寄望在他身上。 他有什么东西,能值得女君淌这趟浑水? 珠珠听着容宁说话,边若有所思嚼甜蔗,这蔗特别甜,还脆,咬下去有一种啃骨头的爽感,她咔嚓咔嚓咬,吃得汁水四溅,等腮帮子被碎末塞满,她一气都吐出来,然后无意识舔了舔嘴巴。 其实她完全没有容宁内心那么百转千回的纠结,在她赶杀伊水周围的魔界兵将时候就代表着那长了八颗脑袋的鳄鱼是必须要死的,不为其它,只为她泡了三千年水出来得活动活动筋骨,让这六合神州知道她鸟大王还在喘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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