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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20日，早上9点33分, 黄色信号。 2016年5月21日, 凌晨4点12分及上午9点12分，红色信号。 2016年5月31日, 下午18点11分, 红色信号。 敲完最后一行, 尹见素将Matrix的核心代码传输回去。 一串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代码。 量子理论推翻了前人对于宇宙的认知, 全息宇宙又会引向何方？ 决定论的世界, 自由意志彻底粉碎，人类自以为的“独特性”泯灭。 所有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还未发生的，都已写定，正如爱因斯坦说的那样—— “时间是幻觉。” 根据诺特定理，最最基本的物理规律都具有时间对称性。由底层物理定律所直接支配的过程没有“时间”这个概念。 玻璃杯碎后，只要将每一个碎片的速度都添个负号，它们就能沿着轨迹恢复至原来的位置，这在物理学上完全成立——微观世界就永远这样混乱与无序。 可宏观生活中只能观察到玻璃破碎的“正放”过程。引入统计规律后，微观的可逆转变为宏观的不可逆。 没人知道这个现象的真正答案，但物理学家通常用热力学第二定律来解释它。在一个封闭系统中，熵会自发增大。 熵的通俗解释是混乱度，它的增大与时间流逝过程直接挂钩。所以“两年”后，诺兰的新电影《信条》里直接将“时间逆转”定义为熵减。 再以全息宇宙论的方式打开，整个宇宙的信息都被完整保留在二维平面上。人们所处的三维世界是遥远宇宙膜上投影出的一场幻像，或者更确切的说，一部录制完毕的电影—— 画面一帧帧排列组合，按照某种设定好的顺序发生，营造出了时间在流动的错觉，但整部电影其实已经录制完毕。 它的意义在于：只要改变边界的参数，就可以改变宇宙的运行方式，使全世界沦为一场彻彻底底的VR游戏。 而这串足以颠覆宇宙的代码正安安稳稳躺在屏幕上，还是……凭空冒出来的。 尹见素将核心代码传至过去，Matrix就此建立，她得以在今天看到这串代码。 可从始至终，没有人真正写出它。 它出现在这里，仅仅是“时空穿越可以发生”这个客观事件的结果，就像《广义相对论》里引力是时空弯曲的表现一样。 诡异得不行，看起来却又似乎合理。 Matrix的摄像头高悬在青灰色墙壁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房间只有机器运转的嗡鸣声。 尹见素抬头望着屏幕，脸庞上扑的荧光揉碎成蓝色夏威夷鸡尾酒。 答案，她该知道的。 世界沉寂许久，尹见素终于开口：“Matrix，你违背了机器人三原则。” 机器人三原则第一项，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她被黑衣人捆在凳子上时，仅仅是流了点血，Matrix就企图杀死对方。 尹见素缓缓扬起嘴角，双眼弯弯，低声笑起来：“1号不是你，1号是沈怀瑜。” 时空回溯的地点和时间传输错误，是意外故障，还是Matrix刻意为之？ 苍白灯光在她空洞双眸流转，鲜血已经凝固。钢与铁的荆棘却永不凋零，硬盘运转的沙响不知疲倦。 这里只有冷冰冰的金属，以及尹见素一个活人。 “被发现了呢。”Matrix不带感情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不想看看么，这个宇宙的真相？” “主屏幕上有一对按钮，只要你按下左边那个白色的，就可以知道所有科学家都梦寐以求的答案。” 宇宙的真相？ 尹见素听到这话，脸上笑容终于有了点温度，身子都笑得微微震颤。 刘慈欣在短篇科幻《朝闻道》里构思过这类问题。一群探索万物本质的科学家，有朝一日获得一项朝排险者提问的金手指。他们可以知道任何自己好奇的问题，作为代价，他们需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无数个科学家走上了真理祭坛，转瞬消失于天地之间。朝闻道，夕可死矣。 而现在，尹见素获得了一个类似的机会—— 为什么双缝干涉实验中，仅仅是增加观察者，就能导致干涉条纹变化？ 为什么滂沱大雨中，香樟树纹丝不动，被人发现时才舒展身躯？ 意识又是怎么产生的，它的本质是什么？ …… 尹见素看着那个白色按钮，良久才垂下头，无声笑了：“和沈怀瑜做出同一个选择么？” 《黑客帝国》里，Neo选择了那颗象征真实世界的红色药丸。《楚门的世界》里，楚门离开了导演为他搭建的桃花岛。《理想国》里，离开洞穴的囚徒无法再融入原来那个环境。 她呢，她离开之后，会去到哪里？ 拜托，用人类的逻辑推断未知世界，就像圆形鱼缸里的鱼隔着层玻璃推断外面的世界一样，怎么可能做到。 尹见素百无聊赖敲着桌子。思绪在外太空漫游了好几圈，眼神才聚焦，开了个完全没笑点的玩笑：“嘿，Matrix，要不你改个名叫Morty，我再改名叫Rick，然后咱俩就可以去演《瑞克和莫蒂》了。” Matrix冷冰冰望着她，没有回话。 尹见素无趣地撇了下嘴角，手指伸向键盘—— #include＜stdio.h＞ #include＜process.h＞ …… /*设置口令*/ Void SetPassword（Do you see the well？） * [Do you see the well？] 顾慕尘眼前就是这行英文，旁边还有一个“[1]”，只能输入一次。 Well前面是定冠词the，所以这句话里的“well”是名词，意思是“井”——你看见那口井了吗？ 手镯里藏着的指纹玻片成功刷进研究所的门禁系统，但进入地下这片区域时，失灵了。 ……权限重新升级。 尹见素就在里面。 以普通计算机的运算力根本无法完成爆炸模型的运算，所以她拥有里面那台超级计算机的最高权限。 这个密码是尹见素设的。 可井是什么意思？水井，还是电梯井道？ 前者的话，从烟城到梧城，再到M大，他们共同到过的地方都没有水井。至于后者，电梯井那么多，她指的又是哪一个？ 没有确切指向，仿佛在大海里捞针。 柯罗诺斯的古希腊文和衔尾蛇图腾安安静静盘旋在眼前，恢宏精致的青黑色铁门严丝合缝关着。 尹见素在里面干什么？ 还是说，她在制定爆炸计划的时候……就没想过出来？ 这个小骗子，明明说好不丢下他。 空气里弥漫着薄薄的血腥味，地面上的灰迹和血滴掺在一起，荧屏上的文字开始变得模糊。 ……尹见素受伤了。 她伤到哪了？严不严重？流了多少血？ 整颗心脏全部落入冰川之下，几乎快要停止跳动。 尹见素就在里面，而他和她却隔着一扇不知道有多厚的铁门，解出密码才能进去。他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输错……不，不会输错。 一定有什么线索，和谜底相关。 思潮在脑海中剧烈翻滚。从小到大，一切与尹见素相关的事件都在眼前飞速而过。记忆宫殿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细节都铺展在眼前。 从她四年级桌面《广义相对论》上写的每一行笔记，黑白灰色系的服装，到她昨天分享给他的SCI论文—— 井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慕尘在原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静下心。可空气分子裹着的铁锈味每一秒都在摧垮他的理智，大脑不由自主设想，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竭尽全力才终于压下杂念。 如果换一个角度，直接从well这个英文入手呢？ Well，发音和Will相近，而后者是William的昵称。 William Shakespeare，威廉·莎士比亚。 他曾经送了本《十四行诗》给尹见素，正好是莎士比亚写的。 尹见素将那本诗集看了两遍，最后还给了他。 还他的时候，纸页上添了几片绿色的洋蓟叶片和蓝色的羽毛。 添着图案的第一句是——Those hours， that with gentle work did frame.第五首第一行。 第二句：Strikes each in each by mutual ordering.第八首第十行。 第三句：Shifts but his place， for still the world enjoys it.第九首第十行。 …… 把所有首字母按对应行数的顺序排列，串起来是—— THE GRANDIS HELL. Grandis，拉丁语，grand的词根。后面加“is”只是为了凑足十四个字母，以对应十四行诗。 所以答案是—— THE GRAND HELL. 顾慕尘飞速输入字母，铁门在眼前笨拙而缓慢展开。他从缝隙侧身而入，和尹见素在空中撞上视线—— 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血人，机油和血凝块黏在一起，静静沐浴在灯下。浑身上下没点干净地方，眼神却平静得一点波澜也见不着。 顾慕尘连呼吸也忘了，只想将她揽入怀中。手在离她一厘米时又反应过来，生怕把人弄疼，最终只是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冷冰冰一片。 明明受伤的是尹见素，顾慕尘的指尖却微微发颤，勉力维持声线平稳，问她：“怎么弄的？” “飙车。”尹见素神色松懈朝他笑笑：“还挺爽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尹见素。”顾慕尘吸了一口气，头一回这么冷地喊她名字。 “开个玩笑。”尹见素潦草提起嘴角，抽出自己的右手，将断掉的那只不紧不慢接回原位，还转肩膀活动了下。 “咔擦”一声，轻松得跟嫁接桃木似的，眉头也没皱一丝，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黑了他们的水电局系统，按耗电量排查。” “那咱俩很快就会被抓。”尹见素苦恼皱眉，规划起逃亡路线：“怎么办，你会开车吗？” 顾慕尘没回答，紧紧锁着她的动作。 尹见素不以为然指了指头顶：“我小时候就是被关在这栋楼的楼上，里面有个小黑屋，我撞过几回。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还挺难熬的。” 顾慕尘叹了声气，声线重新放柔：“那就陪小时候的你聊聊天，好不好？” 这个地方的引力场不对劲，一进门就能感受到。 尹见素无声收回视线：“都过去的事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安安静静站在旁边……听顾慕尘敲摩斯密码。 但他敲得实在太长，听了一会儿后，尹见素转而抬头望天花板，百无聊赖问他：“你知道三位一体吗？” “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是基督教的概念。世界上只有一位上帝，但他有圣父、圣子、圣灵三个位格。” 顾慕尘答完，觉察到不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尹见素抬起右手指着头顶：“你看头上那道裂纹，像不像剑桥三一学院门口那棵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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