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兮比她大不到四岁。 沈怀瑜捡到他的时候,刚好是千禧年前,三岁多。 至于之后?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自然是红脸更讨人喜欢。 她的依赖与信任埋错了地方,在空中楼阁开了花,只需一阵风就能连根拔起。 通过芳香疗法解除记忆抑制,总得知道起抑制作用的药物是什么。可她体内发挥功效的活性成分是什么,沈彦兮从何得知? 再往前,她记忆出现复苏迹象的第二天,他导师就宣布与梧大展开合作项目,未免太巧了些。 以及12年暑假,她从研究所出来,沈彦兮怎么就能刚好赶到? 除非他就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沈彦兮从海里捞出她,究竟是怕她死,还是因为没榨干她的研究价值? 还有沈老爷子的葬礼,根本没瞧见沈彦兮的身影。那段尴尬得不能再尴尬的爷孙谈心,也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这个“哥哥”。 她的人生从头开始就是场骗局。 自己是假的,哥哥是假的,爸爸说的话也是假的。 她相信的一切,她接触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尹见素仰头,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世界静悄悄一片。雀鸟还未开始吟唱,太阳也尚未醒来。 三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从融雪中捞出,湿漉漉蓄着能量,她却没从中沾到一点生气。 直到脖子抬得发酸,尹见素才重新垂下脑袋。 雨滴打在书桌上,轻微的“啪嗒”被窗外昏闷雨声掩去。 尹见素拿起螺丝刀,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安装回去,包括那个定位器。 崭新的腕表又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切如常。 螺丝刀落下,刀口正对着泰戈尔的《飞鸟集》。 里面有句很出名的话:“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尹见素翻开那页纸,指尖从黑色印刷字体缓缓拂过,眼睛又弯了起来,春潮浩荡。 世界以痛吻她,她要报之以……丧歌。 * 今天是周日,尹见素在卧室里呆了整整一天。 没吃饭,没学习,什么正经事都没干。 十六年循规蹈矩人生中的头一回。 她蜷在被窝里,怀中抱着个枕头,将平板架在床头柜上,把万芥舒推荐过的热血漫全部加入播放列表。 缤纷的特技在屏幕上闪来闪去,热烈张扬的BGM歇了又响,主角永远打不倒。 天空一点点变亮,却始终蒙着层灰。 时间缓缓流逝,光阴蹉跎而过。 不知看了多少集,寂静卧室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顾慕尘打来的。 尹见素接起,“喂”了一声。 只这一个音节,顾慕尘就捕捉到了异常:“你感冒了?” 他的听力什么时候也这么敏锐了? “没。”尹见素压下嗓音的沙哑,问他:“有事么?” 对面沉默了小一会儿,才接着道:“下周一起去欢乐谷玩,好不好?”语气里掺了点暖,尹见素莫名联想到夏天的橘子味汽水。 算起来,下周六是他17岁生日。 尹见素掀起眼皮,从半掩窗帘看外面的景色。死气沉沉的早春,连树叶都灰扑扑的。 她闭上双眼,不再看这场颓败,回对方:“好啊。”语气也轻快得很。 挂断电话之后,尹见素按下视频播放键,继续窝在床上看动漫。 红衣服的麦当一拳砸飞了龟龟熊。 尹见素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她今年高中二年级,虽然已经错过了三年,但也还能勉勉强强赶上中二病的末班车—— 不公不允全都去死吧,反派就该下地狱。 尹见素连着刷了不知道多少集动漫。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血液循环不畅,腿跟胳膊都麻了。 但她今天懒得动了,任由那些触觉细蛇般钻进皮肤,深入血肉。 门铃响起时,“叮咚”声夹杂在热血BGM里,差点被淹没。 尹见素懒洋洋迈着步子,穿过幽暗客厅,如过地狱,慢悠悠开了门。 她从前着装一向很规整。 但今天…… 头发没梳,蓬松地垂在身侧。黑色T恤松垮垮套在身子上,脚下则随意趿着双拖鞋。整个人隐在暗色中,仿佛全身活力都被彻底抽干。 顾慕尘看见这副模样的尹见素,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 他全身都带着凉气,发梢被雨丝洇了点湿,半贴在额头上。 尹见素瞥了眼他手上还在滴水的伞——外面又下雨了。 背后走廊感应灯的光线熄灭,他双眼却明亮,仿佛盛夏明澄澄的太阳。 海鲜粥的香味从门口灌入,将房间都染得暖洋洋。 向来冷冷清清的家也多了点儿烟火味。 尹见素下巴点了点客厅的沙发,示意他自便。 傍晚六点,暮气已经铺开。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只从窗边漏进几缕菲薄天光。 顾慕尘伸手开了灯,光线瞬间充盈了屋子的每一处角落。 尹见素发红的双眼在灯光下清晰起来。 凉风倏然大作,直灌而入,凌厉得像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 他手上动作一顿。 门口鱼缸里那几条金鱼摆了摆尾巴,冒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顾慕尘恢复动作,把海鲜粥放在茶几上,眼睛却始终停在尹见素身上。 双眼皮肿了些,倒不夸张。眼底躺着片薄薄的乌青,不算太重。 颓丧又凛冽。 不像小时候的漠然,也不像长大后的淡然。倒像淬火后的钢刃,透着股矛盾的凄绝。 他眸色渐渐沉下,喉结滚了滚,最终问出口的只是:“做噩梦了?” “没有。” 不是噩梦,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回忆。 顾慕尘在心底很轻很轻地叹了声气,没多问,将手伸到尹见素额头。 确认没发烧之后,他将海鲜粥从保温袋里端出来:“先吃饭。” 一系列动作都自然得很。 尹见素彻底收敛全身的颓败,扬起眉梢,点了点头。 她有些时候怀疑顾慕尘在自己身上安了监控器,比她本人还清楚自己的生活状态。 民间常说感冒不能吃鸡蛋,其实也有点儿科学依据,但不够准确。 确切来说,是发烧的人不能摄入太多蛋白质。 由于食物的特殊动力学作用,摄食过程会额外消耗热量,所以吃饭时人体温度会轻度升高。 而三大产能营养素中,蛋白质的食物热效应最显著,摄入后额外消耗的能量可高达其本身的30%,增加人体产热,不利于退烧。 营养学可真是门奇妙的学科。 尹见素状若无事,打了个哈欠:“如果当年耒阳县令看了《黄帝内经·素问》,语文教材说不定还能再厚几页。”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顾慕尘却接收得毫无障碍:“杜甫?” “是啊。” 杜甫的晚年生活过得凄惨至极,一路漂泊到了耒阳,碰上洪水,困了好些日子。后来当地县令送去了酒肉,杜甫吃完就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人们,长久挨饿的人不能狂吃,尤其是大鱼大肉——就跟久冻之人不能立刻靠近热源一样。 如果那个县令把酒肉换作清粥,杜甫说不定还能再多写几首诗。 至于这种疾病,换成学名叫作再喂养综合症。 顾慕尘不愧是生科院院长的儿子,生理学常识拿捏得很到位。 作者有话说: 芳香疗法还没发展到那么先进,这点算科幻
第94章 他撒娇真是一回比一回熟 尹见素打开客厅这些年基本没工作过的液晶电视, 放了《星游记》,一边喝粥一边看动漫。 外面的雨下大了,狂风拍打窗户, 阵阵作响, 像野兽的哀嚎。 才六点过,暮色就浓浊得仿佛要从天上倾覆下来。 液晶屏幕上热血动漫播放着, 荧荧的光把灰白沙发也染成了四溢的流彩。 除了海鲜粥,顾慕尘还打包了几样清炒小菜,整整齐齐放在茶几上。 粥和菜都在降温的房间里不服输地冒着热气。白雾袅袅,纹路不规则起伏着, 将暖胃的食物香味一并缠上空气分子。 尹见素端起保温饭盒, 本来只是当作例行任务,灌进胃里就好了。入口的时候,惊喜地抬了抬眉毛。 海鲜粥整体咸度刚刚好,米煮得绵软而不烂。里面虾仁弹爽嫩滑,虾线剔除得干干净净,腥味压得一点也闻不见。 即使不挑食如尹见素,都觉得这碗粥的味道能排上年度美食前五。 顾慕尘在旁边看着她的神情变化,翘了翘嘴角。 尹见素偏头:“你做的?” 顾慕尘“嗯”了一声, 问她:“味道怎么样?” “很好。” 尹见素重新端起海鲜粥,刚想再来几口,余光瞥见顾慕尘往下拉了拉衣袖。 外面降温了,他今天穿的黑衬衫, 布料上沾了层薄雨。衣服平平整整,纽扣一路扣到最顶上, 有种尘封的禁欲感。 至于袖口, 把他的手腕盖住了。 尹见素放下饭盒, 拉过顾慕尘的右手,扯下袖口。露出的皮肤上稳稳当当躺着两个红印子,起了大小不一的水疱——被油溅的。 顾慕尘在男生里算白的,那两块红印就格外明显,明明只有黄豆大小,偏偏狰狞得很。 尹见素看着那片小小的水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沈怀瑜在家里搭了个简易实验室,但本人不怎么使用。里面乱糟糟码了一堆杂物,比春天的野草还纷乱,没发生过爆炸都是奇迹。 哥哥拿那间屋子的门锁当练习,教小见素怎么开锁。一开始是发夹,后来她拿个回形针就能轻轻松松撬开。 不只是实验室的门,家里大大小小的锁,她全撬得开。 有天下午,尹见素一个人溜进实验室拿了瓶钠出来,连带着隔氧的煤油,一起泼进院子假山的水里。 那次丢进去的钠实际含量只有15克,水面依旧当场炸开一片小型烟花。明晃晃的光芒在水面上盛放,水珠齐上滚,形成绚烂的小型喷泉,带着不可掌控的蓬勃开在夏天。 原地下了场短暂的小雨,晶莹水滴杂乱散开,将周围树木扭曲成绿莹莹的剪影,漂亮得像梵高笔下的丝柏树。 爆炸的声响惊动枝头几只雀鸟,抖了抖翅膀,在天空留下褐色的小点。 滚热水滴落在尹见素胳膊上,灼烫感从神经末梢一路烧到大脑皮层。 如果伤得再深一点,痛觉反而会迟钝。 有些新闻写重度烧伤的患者安慰家属说自己不痛,实际上他们也确实不痛——因为能感受“痛”的神经末梢已经受损了。那不是安慰,是机体实实在在的警告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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