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时有无数黑袍私军自猩红台下一跃而起,手持各种暗器,直逼赵福柔那毫无用处的脑袋。赵福柔吓得又哭又叫,把我抱得更紧,奈何醉欢尚未调兵而来,我寡难敌众。 我拎着她后颈,触动腰上机关,像乞巧节与你赏灯一般带着人飞上天际。不同的是,对你,我的千珍万重地抱在怀里;对她,我是冷漠地拎着后颈,死不了就行。 “她们飞上去了!” “快!上血滴子!取戚寻筝首级!” “按照哭声射箭!杀她!” 我催动机关,越飞越高,直到宫宴上埋伏的私军都化作暗黑的小影。我冷声道:“老娘会飞,想不到吧?” 赵福柔哭爹喊娘,哭声缠绵,绕梁不止。我当真不能相信,一个顶天地里的姑娘能哭成这副模样。她一边哭,还一边求:“呜呜……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我害怕……我怕……我要回去养螃蟹。” 正是依循她的哭声,才频频有血滴子轮来轮去,欲取我二人的头颅邀功。我一壁闻声辩位,像蝙蝠般躲避,一壁阴恻恻威胁道:“再哭,我就把你丢下去!” 赵福柔委屈地抱着我的手臂,不敢再嘤嘤哭泣。 我提着储姬飞出数千尺,行至鄞都城郊,那腥透骨髓的血味仿佛要穿破暗夜。我望了望四下,不见追兵,便将赵福柔推开:“储姬殿下安全了。” “我……我怎么还活着啊!”赵福柔惊魂未定地捂住自己胸口,胸前的织金飞花绣花上溅了几滴血,此刻已变成深邃的黑红,她两股战战跪在地上,“是你救了我!千户,是你救了我!” 我收起金错刀,抱臂望着天边寒月如钩,水光盈盈,自今日起,大顺朝的政史已经改写了。 我道:“你是元甍帝正宫所出的骨肉,有你,新的王朝才名正言顺。” 赵福柔抱膝躲到一棵滕树下,又惊又惧,正像是一颗不幸落错了局的棋子。 “那……你们要扶持我当皇帝吗?” 随着耳上的翡翠珠环清脆出声,我郑重点头。她是嫡姐选中的下一任帝王。她无知也好,庸碌也罢,她只负责坐在朝堂之上,稳定民心。 赵福柔高兴得一拍手:“好!你救了我,等当了皇帝,我一定报答你!到时候我封你当帝姬!” ……帝姬? 雪鹰在夜空里挥动翅膀,长啸回到我肩头。她要当我的便宜娘亲,我并不动气,何须与傻子计较?皓月偏走影子,遮住了我的身形。 我将赵福柔安顿到府中,随后腾身返回麒麟台,在醉欢尚未调兵前来时,为队友保驾护航。 台下军士厮杀,命如草芥,汩汩鲜血流满了华美的丹墀与宫阶。麒麟台上却在“文斗”——嫡姐正与长帝姬辩论。 我对赋娉婷说:“说这么多做什么?不如试试直接弄死她?” “试试就逝世。”文人的思维与我们五官不同,赋娉婷从天下正统的角度给我解释,“长帝姬不能死,我们只能囚禁她。若是直接杀了,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必定写下你我的狼子野心。” 我随手取了半盏珐琅烧丝金鱼长颈杯中的残酒,洗亮吸足了血的金错刀:“你可知道,为何史书上,正义总能战胜邪恶吗?” 赋娉婷沉吟道:“因为正义的一方才是民之所向?” 我笑着摇头,在自己唇上抿了紫红的胭脂:“因为活下来的一方,才有资格决定什么是正义。” 造反有什么丢人的?君不贤,为何不反! 赋娉婷半月形的指尖点了点胭脂,信手在我额间画上花钿:“虽说如此,可还是谨慎为上。” 长帝姬高呼道:“戚寻嫣,你扮猪吃虎!你……你平日里装得忠肝义胆,眼下却成了反贼,待本殿将你斩于刀下,定要提着你的头颅祭奠赵氏先祖!” 寻嫣优雅地坐在羊皮西番莲毯上,好一番唇枪舌战:“长帝姬,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方才先背叛赵氏先祖,预备夺位之人,是您!” 长帝姬拍案而怒:“本殿天生姓赵,夺回江山,乃天经地义!哼,你娘是契北的江湖逋客(2),你们戚家的血天生下贱。” 无论她如何激怒,寻嫣都不动气,她冷眼遥望,雪青的妆花七宝莲珠纹马面裙铺展于地,簇拥着她刀锋一样凌乱的身影:“我戚家无意夺取江山,三帝姬乃是陛下钦定的储姬,这赵家江山,何曾轮到您老人家?!” “三帝姬……”赵嘉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亘绝千古的笑话,她笑得不可自抑,“你说那民间长大的贱丫头?你要扶持她称帝,你们真是疯了!” 恰在此时,宫门外有衣鬓散乱的宦娘疾步跑来禀报:“殿下、殿下……这……镇北将军带兵入宫了!” 闻言,我与她们交换了几个眼神,总算是完完全全安下了心。 醉欢身穿甲胄大步走来,她高声道:“在下正二品镇北将军,陛下曾赐便宜行事之权!叛贼赵嘉云,还不束手就擒!” 醉欢手中的龙虎符明如灯烛,耀着每个人的眼。今晚的宫变,尘埃落定。所谓便宜行事,职权宽阔,便是就此杀死长帝姬也情有可原。 我看了看寻嫣,又看了看醉欢,由衷地觉得她们太会玩了。这简直是在皇权的框架下不露痕迹地谋逆,说不准百年之后,史官还要记她们一笔救驾有功。 当夜,元甍帝赵嘉宁病笃,榻上亲书,传位三帝姬赵福柔,年号兴瑢帝。 宫墙外,烛影摇。 寻嫣往后看了一眼,丫鬟琼枝就给她披上了薄薄的披风。寻嫣无比优雅地以巾帕擦去颈上贱的鲜血,温声道:“你们聊,我先回凌烟阁了。” 她言语时,颈上水红琉璃一芒一芒地发光,光映得红唇越发夺目。 我调笑道:“回去补觉?” “回去批文书。”寻嫣认真道,“整日密谋此事,凌烟阁的文书都摞成几叠厚了。” 我道:“你去批文书吧,我要回去换身衣裳。兴瑢帝视乃神人,哭出了几缸眼泪。”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笑了,就连嫡姐都忍俊不禁唇角勾翘。自今日起,谏臣便敢真正清剿贪腐,归还民脂民膏,不必揪着满朝文武的饮食坐卧做文章了。宦官也不敢再结党营私,向朝臣举子讨要“冰敬”“碳敬”。 我独自在宫墙外徘徊许久,鲜血与冷酒的气泽在我身上凝成一种独特的异香。龙醉欢跟在我身后,她漫不经心摘下征战四方时套在手上的铁指套:“戚姑娘,你在想什么?” 倘若只是同僚,那她应当唤我戚千户或者戚高媛。 我微微回首,皓月半入霜:“我在想,倘若我师娘见到眼下的盛世太平,她会作何感想。”
第55章 🔒徐鹤之 花眠漏夜长, 露重衾枕凉。 戚府内。我躺在羊皮裁成的“一斗珠”锦垫上,抬眸望着泠泠皓月,心中千回百转。我是你的家眷,我的命运与你的输赢休戚相关。 倘若你今夜败了, 我便是罪臣之夫, 照旧会沦为阶下囚, 说不准会回到教坊司, 重新成为玩物。 从前我了无牵挂,犹可苟活。眼下我爱上了你, 不能再将身子交付给另一个女人。与其苟且而活,不如当下便斩断我的性命。 我轻声问守夜的松烟:“眼下是什么时辰?” 松烟跪在足踏上,为我按摩浮肿的小腿:“郎君,夜半了。” 我道:“你把高媛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松烟哎了一声,双手将你平日用的酸枣枝宝船首饰匣子, 选了半晌,取出一支簪身镌刻金乌(1)鸟的点翠簪,往自己颈上轻轻比划。 “郎君!”松烟和入墨连忙拦住我,抵死去抢那点翠长簪, 簪尾泛着青紫寒光, 阴戾刺目。 入墨劝道:“郎君切莫想不开!您腹中可还有一对儿小主子啊!” 我摇摇头,随手将那点翠簪搁在三足小几上:“我何曾是要自尽?我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 自古以来, 女人的权势博弈, 皆是成王败寇。倘若你败于今日, 囚入典狱,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你还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让我靠在你丰满的胸脯, 听你的昂然有力心跳。 松烟为我掖了掖被角, 宽慰道:“郎君,高媛一定会胜的,您放心。就算高媛不胜,依您的美貌,要在这世上活下来,也易如反掌。” 我低声叹道:“不是的。眼下我想要的,已经不单单是活着了。” 有些人,一经得到,便接受不了失去。譬如我不能失去你。 松烟被我的低语所惊,他怔了许久,才继续跪在地上添香。他指尖有微微的颤抖:“郎君……是从何时开始,您对高媛也有心思的?” 是从何时开始的? 我望着如豆的灯烛,心中苦乐难喻:“也许,也许当年她在厨房里给我做云腿春饼吃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她有心思了。” 松烟抹去自己的眼泪,抽噎道:“都说美人薄命,郎君也是如此,奴才都懂,郎君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快活……” 我笑了一笑:“其实,我这一世,得到过一个女人完完全全的真心,于愿足矣。” 正在此时,府中凌乱起来。粗使丫鬟们频频呼喊,口称鄞都宫变,天下都乱了,一时哭的哭、喊的喊、惊的惊、跑的跑,都不敢留在鄞都,各寻出路去了。 我心弦更紧,宫变如何?!得胜的是你还是长帝姬?!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入墨探出府看了须臾,回来与我道:“郎君!乱……乱了!全乱了!” 我斜卧起来,蹙眉道:“究竟怎么回事?且细细说给我听!” 入墨随手搁下绿釉玉挂灯,与我道:“百姓都说长帝姬谋反,陛下和储姬失踪,凌烟阁正在与长帝姬的私军缠斗呢,也不知谁输谁赢!哎呀,平头百姓,谁敢凑这个热闹?故鄞都城都乱了套,能跑的都携夫带女往外跑,跑不了的都跟热锅上的蚂蚁……哎哟,您往双禧街那儿看看,人都把人活活踩死了!” 我六神无主,你不在身边,我往何处安身?不禁病急乱投医,高声问入墨:“高媛呢?有没有高媛的消息?” 松烟握起一方蜀锦巾帕,给我擦拭面上冷汗:“郎君莫急,千万莫动了胎气!” 我想要出府寻你,然而眼下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能走到那儿去?细细想来,整个鄞都都乱作一团的情况下,还是这府内更周全。 最好的法子,便是一个等字。 入墨心有余悸,缩在床帐边,抱紧自己的膝头:“哎哟,郎君你可千万别出门,外头简直成了人间地狱啊!百姓要出城,守城的金吾卫唯恐他们传递消息,无论男女老少,谁都不放出去!谁往外逃,就活生生一刀过去,头颅挂在城门口……” 窗纱外倏然出现一抹公子的身影,他身形沉稳,与动乱的天下对比鲜明。入墨惊醒地推开纱帘:“是……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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