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面院街,她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灵和人不一样。 人并不仅仅是人的身份,他们是父母,是儿女,是丈夫是妻子。 外城的刁民们市侩、小气、凶狠,是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臭鱼烂虾,是垃圾,但同时也是人。 哪怕是长着杨梅大疮的暗娼,也是别人的女儿。 一个人的死亡,往往牵动着几个人的悲痛哀伤。 飞天,大概已经没有把人当人了,而是把人当做了案板上的猪肉,想拿去喂灵就拿去喂灵,想要打扫就打扫。 她兴致不高的回去,一开门就见大白猫跟狗似的被栓在门口,心里那一点悲天悯人立刻烟消云散,当即上前将其蹂躏一番。 “粪球,我回来了!” 大白猫生无可恋,想要挣扎——但是宋遇气势汹汹,龇牙咧嘴,它不敢不从,只能半闭着眼睛任其搓揉,。 宋遇摸完猫,又大叫老苏:“老苏!老苏!我回来啦!” 老苏夜生活丰富,不在家中,只在桌上留下一篮子芝麻烧饼。 宋遇口水横流的吃了一通,然后倒了两杯黄酒,一杯给大白猫,一杯给自己。 大白猫一杯倒,被宋遇搂着去床上睡觉,又不堪她的压迫,跑去了苏勉屋子里,并且在他床上留下了一张地图。 李外宁摸黑回到家中,点灯去儿子屋里看了两眼。 儿子迷迷糊糊醒来:“爹,给我买糖了吗?” 李外宁给他掖住被角:“大晚上的吃什么糖,赶紧睡觉,我卖个破药,能挣几个钱。” 他自己也打了个哈欠,吹了灯火,去外间睡冷被窝,片刻之后,他觉得眼前影影绰绰,像是油灯又点起来了。 “儿子,你起夜呢?”他低低问了一声,然而没有回答,他儿子已经再次睡着了。 难道是自己没吹灯? 他怎么记得吹了。 疑惑的睁开眼睛一看,桌上油灯确实亮着,火光跳动,在墙壁上映出来一个虚虚的影子。 李外宁裹着被子坐起来,先打了个喷嚏,觉得格外的冷。 屋子里好像比自己刚回来的时候要更冷,床边墙壁有一处漏雨,常年潮湿发霉,此时竟然结出了薄薄一层冰霜。 他没细看,一心只想着将灯吹灭,免得耗费了灯油。 可是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只觉得屋子里忽然成了墓地,到处是寒冷和鬼影。 那盏灯,火光竟然是蓝色的。 哪怕它烧的很明亮,却依旧叫人害怕。 是、是鬼火。 李外宁忽然想起宋遇说的话,开始疯狂打颤,一跃而起,缩回了床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被子,牙关紧咬,死死盯住灯火。 他不能怕,儿子还睡在里面。 思想上不能怕,身体却是自作主张,想要念几句菩萨保佑,可是一张嘴牙齿就打颤,在嘴里磨的咯咯作响,并且抖出了一身冷汗,头发都怕的要竖起来了。 他战战兢兢,吓得死去活来,然后眼睁睁看着火又消失了。 整个汴京,都摇晃着这样的火焰,四处出没,饥饿着要吃点什么。 有人以为是烛火,上前吹灭,那火焰便钻入了皮肉之中,太过冰冷,引来人一阵咳嗽。 从人的口中飘出来灰烬,落在地上,但是没有人在意。 第二天早上苏勉才回来,他使出美人计,晚上在牌桌上掏空了纨绔子弟的钱袋子,早上回来带了一笼屉猪肉大葱大肉包。 “宋遇,早饭给你放这儿了,我去睡觉!” 他洗脸睡觉,刚一摸被窝就破口大骂,从嘴里发射利刃,将宋遇骂了个体无完肤。 大白猫打了个哈欠,娇声娇气地想撒个娇,结果被苏勉拎着绳子拴在门口反省去了。 直到中午,两人一猫总算清醒,苏勉睡的一身猫尿骚气,拎着宋遇又是一顿臭骂。 宋遇怕挨揍,臊眉耷眼:“我是无辜的,是粪球自己要喝。” 苏勉听了之后有些傻眼:“粪球?谁?” 大白猫很是不好意思的叫了一声。 苏勉一巴掌扇到宋遇头上:“你真把自己当屎壳郎了!还粪球,你怎么自己不叫粪球!” 宋遇捏着鼻子:“叫什么都行,你去洗洗,味儿太重了。” 苏勉气的一个倒仰,险些中风而亡。 等到风平浪静,姐妹情深卷土重来,苏勉一只手牵着大白猫,一只手小太监似的被宋遇扶住,起驾出门。 宋遇要去厢公事所查幽冥火的卷宗。 这个卷宗解密司没有,应该是放在了厢公事所。 虽然道藏说会解决,但是她还是得弄清楚之前幽冥火为什么会沉睡。 厢公事所闲的能打蚊子了,值守的人见了宋遇,直接用一个哈欠代替了问候。 宋遇掏出令牌:“解密司宋遇,查点东西。” 值守的人还没说话,三秃子先讨厌的出现了。 他没看到苏勉,只看到宋遇带着一只和她一样讨厌的大肥猫,眼珠子一转,就来了劲。 不武斗,改文斗。 “嚯,哼哈二将今日怎么落单了,要查东西得先写个资料啊,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不认字,那你今天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宋遇让了让,将在外面刮鞋底泥巴的苏勉给让了出来:“你这阵子,没挨打吧!” 苏勉回头一笑,十分随和,今天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呢。 三秃子打了个哆嗦。 还没动手,他就先开始皮痛了。 跟宋遇打架,那是扯头发挠后背这样的小事,苏勉就不同了,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藏着根棍子,抽出来能给你打个佛祖头。 他默默撤退:“看在李必大人的份上,就破例让你们查看,要是撕破一张纸,就别想活命,听到没有!” 宋遇追在他后面大喊:“别走啊,快来打死我啊!” 三秃子溜的飞快:“你等着的!” 苏勉:“” 宋遇欠的这么出类拔萃,万里挑一,他也总是有一种想要揍她的冲动。 厢公事所的卷宗密密麻麻,比解密司要多出来一间房,几乎都是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和乌龙。 真正的大案不会放在这里,都提交到三司去了。
第五十九章 文盲也需要尊重 苏勉很快就找到了天元一年的卷宗,然后一卷卷抽出来查看。 “乱葬岗大火,这个吧,你看看。” 宋遇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识字这种事情,用不着隔三差五强调一次吧。 还能不能给我们文盲一点尊重了! 她见苏勉没有领会她的心思,便预备着找块板砖之类的给苏勉醒醒神。 苏勉先是不解:“我让你看卷宗,你看我干什么?” 话说完他忽然回过神来,见宋遇鼓着一张小脸,好似鬼魅,预备吃人,连忙捧着卷宗念了起来。 他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取笑她。 宋遇打断他:“你能不能控制一下,都快笑到我脸上来了,不认字有那么好笑吗?” 苏勉看着她拎着一块砚台,连忙正了脸色,不敢再笑,继续念卷宗:“洪炉点雪” 宋遇再次打断他:“什么是烘炉点雪?” 苏勉对着砚台十分客气:“就是大火,嘿嘿” 好不容易念完卷宗,宋遇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没有人伤亡,就是烧了个乱葬岗,卷宗里也就寥寥几笔带过了。 可是如果没有异常,为什么幽冥火会自行沉睡? 吃饱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很傻很天真。 灵一向只知道饿,不知道饱。 她静默片刻,又让苏勉再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卷宗里的字字句句都成了她这只老山羊嘴里的青草,被反复咀嚼,试图发现点什么。 然而一点眉目都没有。 大白猫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使坏了,用一个爪子悄悄的去勾宋遇的荷包,出门的时候它看到往里面装糖花生了。 它颇能识时务者为俊杰,脖子里拴着根绳,眼下没人牵着它,它还自己叼着,自我管理意识极强。 荷包系的不牢,苏勉在一遍又一遍的念卷宗,也没有发现它的动向。 得手了。 荷包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伴随着荷包落地的,是一声让人耳朵都要炸掉的猫叫。 “喵!” 大白猫一跃而起,浑身赘肉丝毫不影响它的矫健,一爪过去,将一只突然出现的夜枭拍在地上。 “咕呜” 苏勉吓了一跳,手里的卷宗都掉到了地上。 他没看到夜枭,但是夜枭的羽毛却从他的鼻端滑落,最后消失。 大白猫持续炸毛,口中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看着放卷宗的架子。 宋遇看向这些从外面飞进来的夜枭。 夜枭已经多到了无处不在的地步。 不是汴京的问题,是那个万澜宗。 他身上那种死亡和鲜活并存的奇怪景象,以及身上那种带着腐烂的气息,夜枭喜欢跟着他。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钟离清忽然过来了。 好像全城都是他的眼线一样,不用问,自己就能准确无误的找过来。 他进来之后先不说话,露出一副极端思索的神情,眉头紧皱,站在那里自己想自己的。 “幽冥火已经引起了慌乱,数量之多,前所未有先去飞天吧,也许飞天有办法。” 他想的昏天黑地,脸色冷淡阴沉,顿时就让人感受到了秋风扫落叶般的寒冷。 宋遇、苏勉、康明、大白猫齐齐撤退。 好可怕啊。 好在钟离清很快思索完毕:“走,去飞天。” “飞天?”宋遇闹不明白钟离清的脑袋是怎么从一进门来找他们,然后绕到要去飞天的。 您直接去飞天多好,都多余来这一趟。 钟离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因为他那天外飞仙一般的思绪,已经又到了别的地方,以至于他看起来魂不守舍,既有点呆,又有点可怕。 就像是一个脑子不好,但是极度危险的杀手一样令人敬而远之。 上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天色忽然阴沉到了要天黑的地步。 乌云沉沉,几乎伸手就可以从头顶上摘下来。 “少爷,要下暴雨了,找个地方躲雨吧。”康明从外面伸进头来。 钟离清还在那里想事情:“飞天那个疯子来了汴京,引来这么多夜枭整个飞天的人都有点毛病,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给他们画敕令了,不然我也活不长了,眼下我有了喜爱之人” “少爷?”康明又叫了一声。 他看一眼在马车里缩成一团的苏勉和宋遇,再看一眼沉着脸的少爷,头一次觉得他们两个真可怜。 “啊?什么事?”钟离清终于从自己那冗长的思考之中回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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