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骗你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吗?”梁檀趁着与她说话的功夫,停下来歇息,擦着汗说:“或者骗你做什么事没有?” “没有。”宋小河捡着柴,说:“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换了另一个面貌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也保护了我很多次。” “他为你做了什么?”梁檀问。 宋小河开始回想最初的相遇,到后来的黄沙城中,他杀死了那只蝼蛄,那是沈溪山第一次出手救她。 宋小河说:“他总是会在危险的时候救我,还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为我撑腰,教会了我如何掌控业火红莲,也教了我剑招。” “那你为他做了什么?”梁檀又问。 宋小河下意识说我也救了他,但后来一想,从一开始沈溪山就没困在酆都鬼蜮,她那次下山究竟有没有救他,她自己也不清楚了,于是改口道:“我完成了一个与他的约定。” 梁檀就道:“那简直不可原谅,他虽然会救你于危难之中,也会收拾欺负你的人,甚至教会你法诀剑招,在外处处照顾维护你,但你也完成了与他之间的约定,他却欺瞒你,行为着实恶劣,即刻与他绝交,日后莫要往来。” 宋小河愣了愣,忽而瘪着嘴皱起眉,吭哧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当初我问他名字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如实回答了,是我当时不信……” 梁檀擦着汗,眯着眼睛笑起来,“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宋小河沉默了,她心想,确实,她早就有了答案,否则也不会甘愿留在灵泉殿中。 自从回了沧海峰,回到曾经与师父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中,宋小河就像被困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她走到院中,就想起师父种菜的身影,走到厨房,就想起师父做饭的模样,站在树下,就想起师父打好秋千,唤她过去坐的场景。 沧海峰处处都是师父的影子,宋小河走不出去。 那日站在竹林小院,宋小河哭着问梁檀,你要丢下小河了吗? 梁檀却答,我只要师兄。 五岁时,宋小河拽着梁檀的衣摆,像个小尾巴一样,他走哪,宋小河就跟到哪。 她仰着头,脆生生地喊梁檀爹。 梁檀晃神了许久,却不许她再叫,只准喊他师父。 那是因为梁檀早就明白,终有一天他会抛下宋小河,选择兄长。 于是被抛下的宋小河懦弱地躲在梦中,逃避一切,不愿面对只有她一人的现实。 孤独钻进了骨子里,侵袭宋小河的每一寸心房,她害怕,也伤心。 只有在沈溪山这里,被他的目光注视着,被他拥在温暖的怀中时,宋小河内心的孤独才暂时被驱逐了。 归根结底,是她贪恋有人陪伴的感觉。 宋小河感觉脸上一阵湿热,她站起来,对梁檀道:“师父,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梁檀笑着说:“去吧。” 声音落下,宋小河睁眼,醒了过来。 她感觉柔软的锦布在她的脸上揉着,顺着她的眉眼往下,带出湿漉漉的触感。 “你干什么?”宋小河按住沈溪山的手,探出一双惺忪的睡眼。 沈溪山道:“唤醒你。” 宋小河问:“为什么?” 沈溪山答:“辰时了,你该醒了。” 他拿着一块湿锦布,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宋小河道脸擦了几遍,彻底将宋小河的睡意驱逐。 她难免又因此生气起来,抢了他手上的锦布,用力扔下去。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那块锦布也不重要了,沈溪山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问:“刚睡醒就生气?” 宋小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我还没睡醒。” 沈溪山俯身过去,手撑在床榻上,悬在宋小河上方,问到:“还想睡?” 宋小河看见一缕黑色的长发垂下来,落在她的脸边,脸颊有些痒痒的。 是沈溪山的头发。 宋小河有些走神地回答:“当然。” 沈溪山抓着她的胳膊,很轻易地让她坐起来,然后往她眉心一点,冷酷道:“不行,该吃饭了,到酉时才能睡。” 如此,宋小河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顿闹。 沈溪山由着她闹,等她自己累了,就将热腾腾的饭给她,她自己捧着,坐在莲花台的边上,一边吃一边晃着腿。 宋小河捧着饭碗,圆溜溜的眼睛乱瞧,看见了矮桌旁堆满了书,她问,“你在看什么书?” 沈溪山收拾好凌乱的床铺,在她身边坐下来,说:“不过是些闲书罢了。” 她立马道:“我要看。” 沈溪山就等着她这句话,然后将昨日收起来的那些话本全倒在她的身边,说:“都在这里了,你挑着看。” 宋小河捏着汤匙,愣愣地盯着地上一堆书,忽而脸色有些紧张,断然拒绝道:“我不看这些。” 沈溪山问:“为何?这些都是从你房中找的,应当是你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宋小河却变了脸色,饭也不想吃了,看起来像是又要闹,固执道:“我不看。” 沈溪山对她对视,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慌张,这才得以窥知她的内心。 他道:“我不走。” 宋小河眸光一动,怔怔问:“当真?” 沈溪山点头,“今日无事,我会一直在这里。” 宋小河自己也没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她在听到沈溪山说不走之后,肩膀在刹那就放松下来,神色也舒缓,甚至染上了些许欣然,继续吃饭。 沈溪山问:“你是何时开始看这些话本的?” 宋小河塞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来,含糊不清道:“七岁的时候,师父教会我认了很多字,但他总是在外忙,我每日都要在家等他,后来他就找了这些书给我看。” 七岁的宋小河会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着院门的方向,从日头灿然等到月上柳梢头,她不懂等待的煎熬,只知道师父会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回来,然后给她带好吃的。 “起初不是这样的,起初的书还有图画,画了很多鸟虫兽类,后来我被罚去外门,看见外门的弟子都在看那种话本,我就托珍娘给我带。”宋小河想起了往事,忽然笑起来,眯着眼睛道:“后来被我师父发现了,他要揍我,追了几里路,最后自己摔了一跤,跌进了泥坑,大喊小河救我!哈哈哈哈。” 宋小河朗声笑起来,沈溪山就侧着头看她,眼眸里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细碎的笑意。 “后来……”宋小河笑声慢慢平息,声音也低落下来看着地上的那些书,说:“师父就自己从外面给我带书回来,都是些怪闻异事,他说我年纪小,不能看那些情情爱爱,污言秽语。” 沈溪山说:“你师父倒是说得没错。” 宋小河却道:“我已经长大了,什么都懂。” “是吗?”沈溪山托着下巴,眉尾轻挑,道:“那你说一句喜欢我听听。” 宋小河听后,转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沈溪山点了点她的肩膀,“宋小河,你先前说过的,再说一遍又如何?” 宋小河道:“我何曾说过?” “在去酆都鬼蜮的仙船上。” 宋小河就说:“哦,就是你欺瞒我的那时候。” 沈溪山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宋小河的小圈套之中。 笨蛋也有变聪明的时候。 沈溪山想着,又觉得她模样可爱,没忍住在她白皙的耳朵上捏了捏。 等宋小河回头时,他又飘下去,落在桌边,继续翻阅书籍。 他找了很多,且需要慢慢看,从中找出任何对他有用的讯息。 这是正经事。 宋小河一口接一口,吃空了碗里的饭,低头看着沈溪山看书的模样,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好一会儿,她放下碗,随手拿起一个话本看起来。 看书的时候,宋小河就老实许多,但她总是时不时要从书中抬头,朝沈溪山看一眼。 沈溪山太安静了,除了偶尔的翻页声,他几乎没什么响动。 有时候他看一页看得久了,宋小河没听到翻页声,就会抬头看他。 看得累了,宋小河就会顺着白玉阶梯下来,只要不唤缚灵法诀,她腿上的绳子就不存在。 宋小河就可以随意在灵泉殿中走动。 地上铺的都是润玉,被灵泉染上热意,宋小河赤脚走在上面也不觉得凉。 她走到柱子边上,细细看着上面的图腾,又走到池子边,抬头看着那个巨大白玉莲花座。 走了一圈,她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溪山的目光随着她的走动,在殿内绕了一圈,答道:“这里是我平日里所住的山峰,这灵泉是天然的,原先是个身子不太好的前辈住在这里,我住进来以后翻修了灵泉殿。” 宋小河撇嘴,酸溜溜道:“我和师父那么多年就住在那小屋子里。” 沈溪山颇为无辜道:“是仙盟给我分配的住处。” 宋小河忿忿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条件艰苦,恰恰就说明我被天道看中!” 沈溪山笑着起身,往她身边走去,说道:“所言极是,你可还记得当初步天师在那座黄沙城里的预言?” 宋小河道:“你是说她那则我前往酆都鬼蜮则会死的预言?” “不是那个。”沈溪山眼神一飘,落在波光粼粼的泉水上,到底还是没细说,沉默下来。 宋小河由于听了太多步时鸢嘴里出来的预言,乍然让她去想,她也想不到沈溪山所指的是哪一个,思考不出结果的问题,她很快就放下了 她道:“我饿了。” 沈溪山道:“来吃饭。” 他一挥袖,就将桌上的书籍扫空,然后端出了几道新鲜出炉的菜,外加一大碗汤,备了两副碗筷。 宋小河盘腿坐下来,看见两副碗筷,问他:“你也要吃?” 沈溪山在她对面坐下,“嗯。” 宋小河突然有些想笑,于是捧起碗,挡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的澄澈双眼。 她喜欢跟人一起吃饭,就像凡间的人们总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样。 她看着沈溪山动作不徐不疾地吃着菜,学着他的样子,他吃什么菜,宋小河就往哪个碟子里下筷子,如此一来,宋小河短暂地忘记了孤单,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沈溪山给予的陪伴上。 吃过午饭,宋小河却没再回莲花台上,而是待在沈溪山的身边。 他将从墙上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都给了宋小河,于是宋小河顿时就了事情可做。 她从里面找了一块赤色的泥,占了沈溪山桌子的一个角,挽着衣袖就开始捏泥人。 显然宋小河并没有正经学过,手法也很生疏,很快就将那一块泥给霍霍完了,便要沈溪山又给她拿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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