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学会了清檀雷法!”宋小河惊道。 当初她砸碎钟氏的金雷咒,为的的确是将清檀雷法传下去,但她没想到钟氏的弟子会学,更没想到钟浔之已经掌握了召雷之术。 钟浔之面对在她惊愕的疑问也并不解释,只冷哼一声,随后接连甩出几张符咒。 一道又一道的雷落下来,宋小河不敢硬接,只得不断往后闪躲,退至更黑之处的荒野。 宋小河连退十数丈,将落下的雷一一躲了之后,心知不能再往后退了。 她已经取下狼神之眼,不能在黑夜中视物,若是再往没有光亮的地方去,对她的战斗很不利。 正当她催动灵力,打算飞到空中将钟浔之打落时,雷诀却突然停了,钟浔之也自空中落下,站在她面前。 他收了符箓,似乎没打算再攻击了。 宋小河看得一头雾水,却仍旧不敢松懈,剑上泛起微弱的红光,随时预防他的出手。 “宋小河,你走吧。”钟浔之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什么?”宋小河眼眸微瞪,满脸的诧异,一时间还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身后便是山谷,只要你能翻越过去,就能活着离开。”钟浔之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色,语气倒是平静的,“外面来了很多人,你若是不走,定会死在这里。” “你方才还喊着向我寻仇,怎么现在突然就变卦了?”宋小河纳闷地问。 “何需问那么多?”钟浔之冷声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使诈?”宋小河扬声呛他,像之前相遇的每一次争吵一样,“你作为钟氏家主,会那么好心放我走?” “家主之位我早已辞去,如今并不参与家族纷争。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当然会向你寻仇,但不是现在。”钟浔之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我钟浔之行事光明磊落,绝不与那些只为一己私欲的鼠辈同流合污。” “所以你要放我走。”宋小河道。 钟浔之便说:“你杀我祖父和父亲,于我钟氏自然有仇,可你与那些门派并未结仇,他们却借着除妖女清人界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想瓜分你身上的极寒之力,如此卑鄙肮脏,我岂能助他们行恶?” 说完,他像是解释烦了,“你究竟走不走,我只能争取这么一丁点的时间。” 宋小河转头,往身后的黑暗处看了一眼,问:“翻过后面的山,当真就能逃走?他们不会追上来吗?” “你身后的山谷,被称作龙息之谷,传闻是龙神所庇佑的圣地,心怀歹念之人,无法登山。”钟浔之顿了一顿,又说:“我听说的,不知真假,但你只剩这一条生路了,何妨一试。” 宋小河收了手中的剑,认真道:“当真如此吗?” 另一头,没有参与战斗的沈溪山提着灯站在荒野坟边,他的目光追着宋小河的身影进入了黑暗后就没收回,一直盯着瞧。 就在这时,云馥在边上道:“你不是向来在乎宋小河,为何见她被打,却这般淡然从容?” 这话阴阳怪气,带着一丝挑衅,沈溪山偏头,淡无波澜的眸子看着她,吐出三个字,“你找死?” 云馥哈哈一笑,“沈溪山,你认清现状了吗?昔日那个被万众追捧的剑修天才已经从天上掉下来了,你弃修无情道自会修为,又被阵法封印,如今还能提得起剑吗?” “杀你,还是绰绰有余。”沈溪山道。 “哟?”云馥颇为好笑道:“你倒是习惯站在山巅上,即便沦落这般田地,仍不肯低下头颅啊。” 沈溪山看着她,那冰冷的目光,像是看着一具路边的尸体。 奇怪的是云馥分明就知道他已经灵力尽封,连灵剑都无法召出,却还是因为这目光感到脊背发凉。 “沈猎师到底是生来与旁人不同,哪怕……” 云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步时鸢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道:“钟浔之方才没下杀招,恐怕不是为了向宋小河寻仇。” 她的脑子倒也转得快,听到之后脸色一变,赶忙要动身去寻找,却见宋小河持着剑,缓缓又从黑暗处走出来,重新站在众人照亮的光明之中。 钟浔之已然不见踪影,只有她只身走回来,身上也没有什么手上的痕迹。 她走到沈溪山的面前,先是朝旁人看了一眼,而后靠近他,踮着脚扬起脖子,让他的耳边凑。 沈溪山微微低下头,将耳朵贴过去,就听她说:“咱们后面有一座山谷,据说只要进了山中就能脱困,你带着苏暮临先走,我将他们拦住,然后想办法将孟师兄他们运过去。” “他给你出得主意?”沈溪山听后并无太大的反应,眉梢微扬,眸光沉着。 宋小河点头。 沈溪山道:“你若是方才趁着机会逃了,或许还能脱困成功,但现在却不行了。” “你们都还在这里,我岂能自己逃跑?”宋小河眼睛一瞪,说着就往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快去,我会为你们争取时间。” 她持着剑往前,向云馥走去。 云馥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无头将军,正缓步往这边走,身上的铁链随着步伐哗哗作响,引起周遭众人的惊呼声。 虽说聚集在这里仙门弟子很多,却没有一人妄动,他们像是被谁组织而来,正处于听从调遣的状态。 宋小河看着那一步步走到云馥身边的无头将军,问道:“云馥,这么多年来,此地变为凶城也是你所为?你害了那么多人又布下此局,究竟图的是什么?” “图什么?”云馥淡淡地笑了,“天道不公,这世间的憾事太多,我也只能以蜉蝣之力为自己争取一二。” 她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苦涩,宋小河也懒得再猜她的曾经,便直接将自己的猜想说出,“你与当年这城中那个没有守城的将军有亲属关系?他是你爹?” 那无头将军就站在云馥的身边,看起来身形并不高大,先前那棺材超乎寻常的尺寸,应当是为了放下这一杆银枪。 云馥转头,脸上浮现一个温眷的笑。 那无头将军的手已经腐烂得包不住白骨,云馥却很亲昵地把它的手给握住,然后紧紧地攥在手中,她动作温柔地抚摸着无头将军破烂不堪的铠甲,像是依赖一般轻轻靠在它身上。 “是我娘。”云馥说道。 宋小河虽然猜到了,但只对了一半。 这无头将军,是个女子。 云馥脸上的笑容落在宋小河的眼中,让她心头震撼不已。 “原来传闻中弃城而逃的将军是你娘,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将她的墓立在这城中?况且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何不尘归尘土归土,还要她拖着这副无头尸体到处游荡,在此处害人。” 宋小河心中的疑问几乎是一股脑地迸发出来,但是她说完之后,又自己意识到了有不对之处。 按照先前的册子上所说的传闻,将军带着士兵逃跑之后就不知道藏去了何处,南延的侯王派人寻找未果,此后便不了了之。 而无头将军的墓碑和尸体却分明都在这城中。 云馥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像是饱含沉甸甸的故事,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一路走来,你明是非,辨善恶,由你开启这场审判再合适不过了。” 她唤出一个名字,“阿竹。” 宋小河猛地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黑雾如决堤的潮水般,瞬间奔腾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她本能地催动灵力阻挡,却并未感觉到什么威胁的力量,只被这漫天的黑雾裹住了眼睛,视线中的所有光亮在一瞬间消失,紧接着就所有声音都远去。 一切都安静下来,万籁无声。 “阿竹。”脆生生的少女唤道。 “阿竹!”又是一声,语气稍稍拔高了些,“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一刹那,光明重回宋小河的视线之中,她先是看见了一张桌子,上面铺着一张纸,她手上捏着墨笔,正往上面写字。 “自然是听见了。”宋小河听到这声音从她自己的身体里发出。 “那你为何不回答我?”那少女声音一软,似有些委屈。 “你想要我说什么?”宋小河捏着笔的手搁下了,而后视线一转,她看见了云馥。 是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云馥,绾着简单的发髻,长发披在肩头,穿一身粉色的衣裙,小脸俏生生的,却并不白皙。 云馥道:“我觉得我娘根本就不爱我。” 宋小河听见自己说:“怎么会,将军大人连我们城中的百姓都爱,更何况是你。” “她也不爱你们,她只是爱功勋罢了,只要能让她上场打仗应得功勋,她能舍弃任何东西。”云馥撇着嘴,低声补充:“一切东西。” “你又不是东西。” 宋小河回答说:“你是将军大人的女儿呀。” 云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把下巴搁在上面,看起来孤单又悲伤。 “我做梦都希望,我娘不是将军。” 云馥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伤心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和,随后转身离去了。 视线中,宋小河看见自己又拿起笔,接着将纸上没写完的内容补充完整:崇庆四十八年,战火在南延的边境肆虐,今早听进城之人所说,边境的将士连续打了三场败仗,敌军的铁骑又往南延深入不少,只是距离辞春城很远,战火暂且烧不到这里。也不知道这样的安宁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希望和平的神明能够垂怜南延子民,让战争尽快结束。 她搁下了笔,将纸推到光落在桌子上的地方,而后起身去洗了手和脸。 待她坐在镜子前解开发髻时,宋小河这才看清楚自己附身的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跟宋小河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眉眼尚是稚嫩,且沉稳许多,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宋小河心想,难怪先前在城中遇到的那两个小孩唤她阿竹。 原来这阿竹,当真是她的前世。 阿竹散了发后,爬去床榻上睡觉,眼睛一闭宋小河的视线也就跟着黑了。 不过很快就又睁开,只不过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天就已经黑透了,外面的光隐隐从窗子透进来,房中一片模糊。 阿竹起身,唤了守在门外的婢女进来束发,随后出门,走去了前院。 前院倒是灯火通明,一排排士兵正站在院中练武,保持一个扎马步的姿势不动,汗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其中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站在正前方,她身着红色长衣,长发用发带简简单单地束成马尾,双手负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士兵。 单是看她的侧脸,就足以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威严气息,令人心生畏惧。 云馥便站在那群士兵之中,她的马步扎得还算标准,只是持续的时间好像久了,双手和双腿都在微微颤抖,脸上也是咬着牙死死忍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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